9 July 2010

在凤凰遇见的两个人

回到旅舍,问店家到哪儿可以阅览边城全景,他说后山有座八角楼,雨天不好走,小心有蛇。一听,便兴致勃勃地迈进。小山的脚下有一道施工用的小铁轨,由横木条一根根搭起来,陡得厉害,一径到八角塔去。雨天路滑,小生胆小没敢尝试,徘徊得几乎要放弃了,终于见到过路的人一问,原来沿着作物的耕梗可以连接到施工中的石道,盘桓蜿蜒,经过一处鸡竂,便抵达山顶了。一路上葱郁静谧,暗忖这未开放的景点大概会由一位脾气古怪的仙人掌着,一见无缘就赶着让你下山去,勿扰这份清幽。只见八角楼的大门紧闭,透着隙缝恍惚中似乎有人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久久踟蹰着不敢叩门,妄想着或许是哪里避难而来的江洋大盗,开门的时候便是闪晃晃的刀口子架在喉头,四下无人一刀结果了也没人知道。想到这般便举步要走,可不登楼便看不见边城全景,四周尽是蔽目的枝桠网,终是鼓起勇气敲响了门,被惊醒的身影拉开了塔门说,登楼五元。

塔顶的视野开阔,沱江的婀娜以及新旧凤凰城的灰瓦交织在一缕缕薄雾中,劲风吹拂,远处的乌云预示着山雨的来临。小生翻开书页,想一面禀凛山风一边享用文字,恰是西西童真般的文笔,更添清恬,可总还是放心不下,幻想那大叔把大门反锁了,小生一个人不知该如何出去,喊得精疲力竭,仿佛白娘子的命途,店家说了的,山上有蛇。忽然一对父子攀了上来,讶异此处竟已有人捷足先登,互相寒暄了几句,小生才安心地阅读。

下山时大叔问是否看得全景,小生笑着点头,对视尴尬了数秒,小生便走了。走着走着,想起大叔孤独一人躲在塔里,一日里不知能有几个人愿意觅这条烂泥路上山来,大概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解闷吧。小生懊悔应该多呆一阵,强盗抑或是仙人,自是有一段故事,或许半山的鸡便是大叔放的,生了感情都不愿意卖,成天在山间嬉耍。

走访刘大炮染布访时的心情就像武侠小说里到深山寻访高人那样的战战兢兢,延续那一整日的奇思缪想。从网络的评论中得知凤凰城里有这么一名艺术大师,说是问问当地人一定都知道的,没想到旅舍的掌柜一无所知,只好在古城里绕一绕图个侥幸。商业街的古城石道被赶时间的鸭子们堵得拥挤,琳琅满目大相径庭的商品在一阵阵讨价声中愿打愿挨地易手了,嘎嘎叫的鸭子屁股凑在一起仿佛沿街都在摆卖。文星街中唯一一道不卖屁股的大门敞开着,一张老旧的染布写着“刘大炮染匠铺”,白色的皱纹仿佛龟裂的面庞,是一层层繁琐的工序所溢出来的苍老的曲折,不留斧凿之迹,平淡得隐逸起来,在一片华彩混杂的炫目中。

染布访本是民宅,是刘大炮的住家。穿堂而入,那幽暗的清凉中挂满作品,有对联,有山水,有图腾。老人家望见有客人进来,缓缓起身从房里出来迎接。忽觉不好意思,总是欠身向老人家问好,总是点着头回话。小生说明来意,想给父母买份寿礼,老人家很高兴,问是要大的还是小的,不二价。小生性吝,都拣小幅的。老人家一张一张摊开举在胸前,让这没见识的小孩儿站远些看,说这样看清楚些,让细细地挑。小幅的都是古镇风情之画作。后来老人家展开一幅《五福祝寿》的传统图腾,眼神得意地介绍着,这是蝙蝠,这是寿。还是传统的好,他说,给父母的要讲心,还是传统的好。也许是这种对传统技艺的坚持才奠定了艺术的基础,老人家一边说着眼神里尽是激动,仿佛不是对小生的唠叨,恰是给自我的对白。小生考虑了许久,终是被老人家所感动,于是决定买下那幅祝寿图,从皮包拿出钞票,一下子不知该如何交付,总觉得不够礼貌,老人家满不在乎地说,就放在那。钱搁在桌上。老人家稳稳地盖了印章,一双苍老的手一丝不苟地折叠画作,直到成为一张蓝色的小方块,最后藏入最不起眼的塑料袋子里。

老人家浓郁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有时教人听不明白,却总能听出他一阵阵苦口婆心的感伤,仿佛这座宁静的城被时代浪潮淹没后唯一驻守的老将,水漫古道时他就镇守在破旧的城关上,望着戍边的月光,仿佛聆听李白边塞诗的悠扬。沱江边或许传来水上人家的捣衣声,但飘雨的季节里他们总是裹着一身粉色过于靓丽的塑料雨衣,谁还记得肩上背着的蜡染背袋?小生恭敬地向老人家道别,再次穿过厅堂时特别觉得寂寞。跨过门槛,四个少年坐在石阶上歇息,小生连声借过,他们才一脸疑惑地让出那么一点狭窄的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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