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December 2010

寻觅

最近有种可怕的幻觉,面对空页准备写稿时,都会在梦魇的指使下打出:“你好”二字。

丰盛港前往Sibu岛——我们习惯于这样的称谓——的Tanjung Leman码头附近发生船难,涉及新加坡游客,牛油记者因此被主任委派到事发现场,跟着大师兄学习,但跟前跟后始终没有武侠小说中小师弟的那种血性与冲动,像一条儒犬——一种偏正修辞——反观大师兄精力充沛,如果真的有内功,他的内力肯定比牛油记者要浑厚千百倍。

牛油记者吹了一天的海风,时徐时劲,却没有太浓的海的腥味,身边经过不少晒红脸颊肩背的游客,有哭红的双眸交织其间。人们听见码头边沿乱石堆成的临海长堤上,几棵不知名的大树底下——不是那印象中煽情的杨柳——传来的小锣小钹的铿锵以及两位黄袍道士的吟唱。

旋律真好听。招魂的歌和啜泣声。谁才是被招徕的孤魂野鬼?

后来,州议员出现了;后来,柔佛州警察总长出现了;后来,直升机出现了——只为着家属对警察总长的要求,多么完美的情节处理。长官们的架势永远那么稳健,像大演说家,只不过不是卖传销。当局几名官员热情招待,请喝水,让大家任点餐饮,最后还设小宴款待。多么友善!却还是执行任务的警员、搜救人员诚恳,凡有问必答,一点没有避忌。

丰盛港今天早上持续下了好久的雨,牛油记者来到另一个码头,海风挟着暴雨的势头袭来,有一种彻骨的寒冷在体内诱引出一声声无痰的咳嗽,一面啜着一杯略带萝卜汁味道的Teh Tarik,大概是容器沾附了上一杯的参与,或是炼奶的独特口味,饮进愁肠有种作呕的昏眩。

放眼望去,千堆雪。

24 December 2010

圣诞节,想起合唱还有朋友


提早一天的圣诞派对大家吃得很节制,已经过去了的那种年少轻狂,囫囵吞枣还有及时行乐。逾越那道桥,就都变成杜甫范仲淹,感时忧怀,但当然不是那种家国大事,是芝麻绿豆的——张爱玲之所以伟大正因为她道出了琐碎对于个人的消磨——小事。

“我们连一顿都不敢尽欢。”

吃得很节制所以剩下好多食材,丢了可惜,给哈姆又显得太多。十几个人济济一堂,谈天说地倒是不可少的,或许是闲话家常的关系,才吃得少吧。

花了一个早晨、一个下午,买材料、布置、熬煮汤头,尔后架起一株圣诞树,随意从家里找材料往树上挂,顶上那颗星——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样式,圣诞树上一定要有颗星。点睛,一棵树,换一片绿意。

交换礼物也是不可少的。欢声笑语伴随着礼物纸被心急的指爪撕裂的清脆,一人带着一份心意归去。

不知该怎么作结。有时候就是这样,越发失去了自我的潇洒。电脑库存里的那些曲目,凋零老去许久没有更新,那些圣诞歌——听了千百回。

23 December 2010

赫然

牛油记者做了一次卧底,写了长篇大论的一则报道,主任说绘声绘色要教坏人的。记者交稿后便上槟城去,每顿吃炒粿条、喝虾膏还有酸酸甜甜带点微辣的豆蔻水,稿件却一天拖一天,结果被另一个报社捷足先登,倒变成加菲猫了,却仍上得主版,大篇幅堵满半页报纸。从多雨的槟城回返工作岗位,赶紧去查探报道是否造成影响,进入隔壁一家所谓正经店,问了问个老板,老板当着记者的面臭骂了一顿:“她们也是人,何必苦苦相逼,每个人养着一个家庭,也不是个个都做那回事的,你认识那个记者吗,去告诉他,写这种东西要遭天谴的!”

天谴由槟城的湿冷以及太过好吃的食物汇集而成一种叫作“虚”的病症,牛油记者的肠胃扭曲了两个星期,就像自身被扭曲的灵魂,一阵空虚,连疼痛都是虚无缥缈的,因此没得止歇,才惊觉:已成为主流话语的共谋者!记者的笔调,帮着“揭穿”这群所谓移民,差一点就用了“入侵”等那样不堪的词汇,把一种排他的想象推向极端,塑造一种单一面向,但她们往往是最底层的可怜人,是张爱玲笔下的曹七巧,但现实更是残酷,没有金锁,只有法律操控者冰冷的臭铁镣,死死缠绕着,一点虚荣都没有。换个说法,这种控诉永远是出于保护男性尊严的立场,人们自古一味臭骂娼妓勾引男人,却不说男子欲求不满需求太大。没有这些男人哪来的市场,宋朝就讲的市场经济,才造就那么多才子佳人男盗女娼,盛极一时,都是因为男人的阴茎勃起得太频繁,心理医生说的三十秒要性幻想一次,真他妈的对(也仍是一种为男人寻找的藉口)。对现代警察来说,扫黄最是容易,柔弱的女人们永远戍守在地狱的临界,一字排开等着被扫荡。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坠落深渊的就是她们——牛油记者是天杀的共谋者。

可那又怎样?带着一点愧疚,面对那些失去亲人后的表情,内心还是那么鼓躁不安,即使只听声音,透过电话,或者文字,仍总没办法调整语调,以一种懦弱的优柔,将好意变成冷血的交易。冷血的共谋者从电话那端知道了一些消息,急切想挂断电话,不想纠缠叨扰,不想一直勾起悲伤的情绪,却没想到这也是过于冷血的好意。人越是顾忌,越是往错的方向遄行。

17 December 2010

速写槟榔雨


槟城乔治市的街巷从窗镜中掠过,好几栋白漆斑驳着苔藓青郁的独立式洋楼,因为主人离去了而变成一种单纯的街景,让人追忆往昔,那股殖民时期残存的典雅以及传自西方的优越香水味。有的刚被买下,修葺了一半便迫不及待地开张生意,卖新婚燕尔的洁白还有晚宴的黑色迷魅,也有几栋改造成豪华轿车的展览厅,古色古香的迷你甲虫最是融洽这一幅图景。还有一家家饼店,世世代代用最著名的淡汶饼拼凑起鲜咸酥香,百啭回味,咀嚼时的柔密清脆。

友人的父母亲到机场迎接,途经蛇庙不能不进去拜一拜,旅伴们各上一炷清香,唯小生一人无意膜拜,果然槟城下了三天的雨。那座远望不可及的高山,大概便是那升旗山,每日聚拢着团团乌云,初时淡薄如雾,霎那间便浓若墨舞,把山尖涂成灰碳,雨然后就下了。雨霁,空翠湿冷,袅袅青烟又似那庙中的虔诚祈祷,飘散山际,一下子更绿了。后来登上极乐寺,从鹤山眺望,乔治市是槟榔屿的一座山城,一直延伸入大海,仿佛可以看见繁茂一时的海峡港湾。鹤山上是一樽观音木雕,被巨大的八角亭笼罩着, 施工依然。母亲后来说的,那是为着有人投诉佛像矗立山中锋芒太露,必须着一个盖子把锋芒罩起,免得要刺痛了人的眼珠子,于是八角亭把日光吃掉,补光捉影的人们总是难以对焦。但她依然是那座观世音菩萨。

来到槟城,为的是一盘碳炒鸭蛋粿条、一小碗Asam槟城叻沙、一碗福建虾面还有一口清凉的潮州Cendol。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忘却历史,谁又想去执着缘起缘灭?北马的口味较清淡,叻沙却是用足了酸咸甜辣,总是忘不了芝麻糊色调的虾酱,喝一口汤是多么五味杂陈,弹牙的面条加上爽脆的蔬果细条,最好要咬上一圈圈的洋葱,都不知道这是太讲究健康了还是过于奢华,总之落肚后无穷回味,打个饱嗝。最讶异的是槟城律小巷里的潮州Cendol,一个小小档子竟牵动一条街的热闹,坐入店面满墙贴着老板与顾客的合照,当中不乏大家熟知的明星,更不乏新马政要,每一张照片便是一次润色与慕名的叠加,却始终比不上那几张老板年轻时照的俊俏——穿着白色背心,露着古铜色的肩膀手臂,双目炯炯地望着摊档上的,属于老板那无与伦比的生活魔力——要吸引人得多。

或许城市里太多单向道了,一行人只好迷路,又连日碰上节目道路封堵,许多市景来不及去看。友人父母的住家是莱佛士发明的骑楼,有窄窄的五脚基,临近不少已改成店面,做理发置酒吧,但也总有人几十年不愿搬离,努力镇守记忆深处的家。

离开乔治市区,傍海而建一栋栋高级公寓,一幢幢三层楼的崭新洋房,浑然忘我地复制着,却没有人记起那些矗立在市区街衢交错中的陈年老房子,对称的建筑风格依然叫人为之赞叹,仿佛永不过时一般。那些新建的,大概将被无情的海风一分一秒地风化侵蚀,直到容颜凋零。也许吧。

8 December 2010

框框

灵堂总能凝聚那种气氛,那种传统的款式,黄色与靛蓝,用横幅与对联组装生命的终结,那种用框框隔离生死的仪式。

几次在灵堂的采访工作总是拿捏不好心情,第一次过于兴奋,以致在大婶的悲戚泪眼中坠落汪洋,一点不晓得该怎么劝慰。后来一次,被谋杀的小女孩的父亲公开与媒体谈话,圆桌上总能感受到他强忍的悲痛以及难以抑制的愤怒,毕竟每一次诉说便是一次伤害,无怪乎祥林嫂——过于悲剧的人生,久而久之倒成为玩笑,人就是这样疯了去。

而不久之前,遇到一位新丧夫的少妇,她的淡定与从容令小生自惭形秽,根本无法继续彼此间的问答,仿佛有种莫名的巨大悲恸酝酿在心,那是最悲惨的美丽笑颜。小生当时只想逃,深怕触及她那不可抑止的哀伤,毕竟她的丈夫就死在她的身旁——这该如何想像?

回想起面对死亡,总是在出殡前见那最后一面之时崩溃,那便是灵堂,便是那个生死分隔的框框。在殓师房外,往往是平静的,但也能见到痛哭倒地,必须着人拖出来的例子,那时已经没有任何访问的理由了。

小生也见过某一家人收拾行李正准备乘车到机场去,不是为了旅游,而是满脑空白朝着遥远的国度奔跑,想要亲自去碰触一下儿女行将硬化的躯体,去感受他们特意为亲眷留下的,哪怕只有0.01度C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