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原只是想把生活中看见的美好记录下来,好抵挡那种用手机镜头随意咔嚓咔嚓攫夺日常片段的方便。太方便了,凭一个按钮就上载到云端,分享予世界,或许透过文字,这些画面的攫取能够再缓一缓,不至于让人窒息。如果摄影爱好者是“好摄之徒”,那么“文艺色胚”只不过是执拗地以一个看起来落伍的媒介,做同一件事情而已。
January 27, 2013
列车到站,满是人,我和同事挤了进去,响起哔哔哔哔哔的关闸讯号,那个长发女生牵着好友的臂膀,轻巧地钻进来,我们都被逼伫立在门前,列车驶入昏天暗地的隧道,而她清秀的脸蛋却随说话时的节奏摇摆,从她友人的背影中缓缓摇荡隐现,露出一对迷人的眼睛,就像月儿挂在树梢我却愣着站在树下,只见那双眼线勾勒一道完美的弧。然而,我一下子便到站了,下车后和同事继续聊摄像机的话题,怎么就忘了拍下她的倩影?或许,早已摄在脑中,用文字冲洗。
February 22, 2013
高挑的金发女郎一步步拾上台阶,我走在后面,只望见到她的背影,那一双腿在黑色窄裙的映衬下更加白皙了,哒哒哒鞋跟敲击着拍子,一变奏,她拐个弯便匿了身姿,而我继续走在梯级的堆叠里,闯入女郎走过的虚径,一阵香气扑在脸上,有点太甜了。
February 25, 2013
严肃的兀兰关卡早晨传来孩子们朗朗的歌声,啦啦啦啦啦,没有歌词,却恰到好处地解构星期一似晨雾那样没来头的烦闷,关卡的候车站一头,旅人们抑郁地埋首玩弄手机,另一头始终是孩子们欢声徜徉的游乐场,奔跑跳跃,即便没有任何玩具或设施。
February 27, 2013
男子专注地望着手机屏幕,耳朵已被塞满,分岔的白色电线垂了下来,他一边捏着左手里的塑料瓶,瓶里已经没有水了,他粗大的手指不时戮啊戳的,发出咳咯咳咯的响声,地铁还没来,我还以为是隧道里有石子震荡,才发出暗示不安的脆响,人越来越多,男子把头一抬,四处顾盼,左手捏着瓶子靠在闸门框上,始终没有发现,瓶子底部早已凹凸不平了。
February 28, 2013
小女孩骑着四轮脚踏车在组屋底层草地旁转啊转,她三岁的小弟弟捧着掌上游戏机,时而把玩,时而奔跑,男孩一定很好奇这么多陌生人在组屋底层茫乱地走动着,或坐在临时搭起的圆木桌旁啃花生、讲话,还有一些奇怪的人趋近要逗他玩,小男孩也不多理睬,就这样一边跑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一不小心踩在小沟渠里跌倒了,一不小心一头撞在柱子上,一个阿姨马上过来挲挲他撞疼的脑袋,可男孩没哭,爬起来又继续奔跑,累了就找外婆嚷着要抱抱。突然这么一个画面涌上来:小男孩穿过花丛,找来一张塑料椅,费劲地爬上去,终于能够透着玻璃,望着沉眠中父亲那平静的脸庞,以及玻璃上微微反照浮现出男孩若有所思的样子。两个月前,小男孩也许亦是如此狐疑地望着母亲祥和的面容吧。哪怕这时哪个议员、哪个部长,在基层领袖的簇拥下走进灵堂,引起骚动还有闪光灯与快门的喧哗,叔伯们七手八脚赶紧上前握手寒暄,小男孩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依然蹦蹦跳跳,想起了什么,就跑到父亲身边,看看他,就像父亲以往凝视着自己沉入梦乡时的神态,那么忘我而私密。
March 6, 2013
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女孩直踮着脚望,欲望穿月台,可列车始终没进站,她一边望一边拨弄那还未完全吹干的头发,清晨总是很匆忙啊,头发一丝丝纠在一起,使那挑染过的色泽更加明显,有点粗糙有点蓬乱,但很适合早上七点零五分的日光。
March 6, 2013
女学生低头整理辫子,眉头有点紧,过分专注了些,她把一头长发都织起来了,最后套上塑胶带作结,大辫子舒服地垂在胸前,发尾腆在膝头的红色书包上,与她穿的蓝色体育衣,浅褐色的窄裙,还有黑色粗框眼镜呈可爱搭配。弄好辫子,女学生四顾一番,翘起左脚,重又拾起手机,眉头便舒展开来了。原以为辫子是多么傻里傻气的东西,女学生的专注却仿佛为辫子添上一层美丽而偏执的薄纱。
March 7, 2013
只看见女孩黄蓝红紫杂搭被离子烫得平直妥贴的发色,像某种斑斓色调的鹦鹉,列车到了,我们各自走进面前的车厢,一转身,原来她另一侧的头发黑得发光。
March 12, 2013
扫地阿叔红黄绿相间的头发造型,加上发根暗暗滋长的黑色,仿佛南非国旗上线条间鲜艳的对比,有种无远弗届的热情想象,他左耳的金耳环点睛般似乎在呼应我的妄想,那时候我姐买了件红蓝绿线条T恤给弟弟,弟弟嫌它太"部落",我就一把占为己有,说,部落风格才是王道,文明不过是种会过时的形容词,罢了。
March 13, 2013
黑色背心让女孩看起来更瘦了,她与友从容地站起来,身子微倾,请面前的老者坐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列车开动,我透过玻璃的倒影看着她,表情又回到那种略带烦倦的沉肃,仿佛刚才的微笑,仅是这座光害太深的城市,偶然闪现的星光。
March 14, 2013
她粗壮的身子和稚气的脸形成一种容易受人瞩目的气质,背一个印有毛主席头像,写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单肩包包,左臂上两只鸽子一高一低舞动着嬉耍,耳窝底下落到颈根也文上了五颗星子,仿佛是刻意把头发扎起来让人看见的,但谁叫她是老外,一切莫名的组合都变得合理,尤其她的睫毛好长好翘,碧色的眼睛,直盯盯的,很坚定。
March 21
一对漂亮的女孩走入列车站到我身旁,我不经意看了看面对我的女孩的容貌,浓妆,大眼,头发很经心地吹过,有一股香水混杂香烟的味道传来,脑中闪现一种复杂的感觉,或许是我太迂腐了吧?
March 23, 2013
女孩对女孩说,自己最重的时候要一百二十多磅,六十二公斤,乍听到她说一百我倒是吓了一大跳,女孩跟着回答了,我最重六十五公斤呢,跟在背后,看她们轻盈的脚步走下斜坡,那些对话内容倒显得惘然了,俩人标准普通话的抑扬,和眼前那下行的坡度,以不断扩张的和声样式进行,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垠无界了起来,什么公斤和磅,替换时光。
March 28, 2013
粉色丝质长裤让她的双腿更显修长了,女孩坐在巴士站的凳子上,优雅地翘起脚,身子一侧,和一位上班族男子说笑,友善但不至于亲狎,双手自然地垂下,偶尔举起右手轻撩额前的头发,而那棕褐的发色把女孩的脸蛋衬得白皙,有一种莫名的光彩由内透出来,淡妆的眼睛,以及言谈间小嘴的张合,始终那么温柔,但绿灯无情地亮起来,我必须随着车子离去,告别这没来由的邂逅,回到日常的现实的不可自拔中。
载2013年4月24日《联合早报·文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