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自《联合早报网》,摄影:叶振忠) |
李安导演《色·戒》,观众们都看见了“色”却隐没了“戒”,张爱玲笔下的,其实并不如此感官刺激,那枚戒指才是意义所在,但任谁都被电影感所撼动了。
一个菲律宾女佣,一个孟加拉客工,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年轻小伙子,一间酒店客房,一滩血,在一个岛国上。或许他们的鲜血早已混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哪怕是被清洁工人洗了千遍万遍。这些字词若在小说家笔下,会是怎么样的演绎?
巧的是,就在惨案发生的同时,神圣的国会大厦里传来了给女佣每周休假的宣布,也传来了加强法令保护客工的讯息。
有人不禁怀疑,哪怕是老调重弹,始终质疑女佣休假日可能引起的道德危机:“想像一下20万女佣星期天涌上街头的情景!”(哪怕这句话的背后含义是:“想像一下20万女佣都怀孕的情景!”)
媒体则争相报道一些女佣们的感情轶事:足不出户仍与公寓保安人员发生恋情、叔侄为一名女佣争相吃醋等等……等等,或许我们都不把他们当人看了,以“女佣”或“客工”简化他们的人格,再通过道德价值的包装,合理化我们对他们的想望/束缚。
性道德危机是维系社会稳定的一颗重要棋子,欧洲的贞操锁、中国的贞节牌坊,不都是父系社会发明的道德枷锁吗?今年以来,两名内政团队高官的桃色丑闻、校长与社会名流嫖妓风波的事件所掀起的歇斯底里,都与性道德脱不了关系。道德操守也成为了国会辩论的议题,以致“品行”也将成为学生们可以竞相争取的奖学金资本,这是闻所未闻的:“你真是个好孩子,给你两块钱买糖果吃吧。”
我们好像回到了汉朝,那个“举孝廉”的时代。
但这没有什么不好。
一位心理医生这样告诉我,或许这些雇主都把女佣当成自己的闺女了,外出不能迟归,像灰姑娘,需要严加管束,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
嗯,我是以灰姑娘作为隐喻的:把灰姑娘关在家里,意味着不让她的姿色/才华有机会被人发掘,多可怕的自私。
我采访了许多印度尼西亚及菲律宾籍的女佣,她们渴望假日,不贪多,每个月至少一两天也好。她们承认不少女佣与客工之间有恋情,也承认一些女佣趁假期卖身偷赚,但驱使他们去做这些事的,是不知廉耻吗?恐怕还有更深刻的社会现实因素。
我们不曾回头去想我们对女佣的依赖,其实仅仅是近二十年来的事,根本不是一种必然要维续的常态。
资本主义社会需要人去推动金融市场,因此红男绿女通过象牙塔来到市场经济的汪洋中,努力泅泳,不让自己沉沦。也便是这样,家中缺了人料理,我们聘请了女佣;也因为如此,建筑工地缺少了工人、街道的垃圾没有人清理,于是我们从躬耕的社会中吸引来了人力。
德国社会学家格奥尔格·齐美尔(Georg Simmel)早在100多年前便精辟地告诉我们,城市资本主义将每个个体专业分工,为每个人赋予其“所长”。这种微分的方式,来到当下的社会已是极尽至臻,我们失去生活的基本能力,仰赖一环接一环的他人的专业,取得衣食住行以维系自己的生活。
城市也便是以这种模式维系它的经济活力,但深陷其中的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已被消磨殆尽,还天真地以为:自己不用下厨,真好。
性道德也便是用以掩饰我们生活逻辑之不合理的最有效工具。
我最后想以一个客工的故事作结:
照片中的他叫沙克,今年23岁,来自孟加拉,去年11月,一场工业意外造成他的左手桡骨龟裂,但他的雇主拒绝赔偿,将他逐出宿舍,他只好露宿街头,到慈善机构领取免费膳食过活。
两个月前我访问了他,现在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那时他说,他还是很喜欢新加坡。
就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时候,沙克哭了。
载2012年3月18日《早报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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