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农历新年,马来西亚首相纳吉拍了一支贺年广告,拾起鼓棒,穿一袭大红唐装,向华人选民拜票:“恭喜发财”。接着史无前例参加了马来西亚全国独立中学董事总会和教师总会的新年团拜活动,像是给了华教何等面子,无非趁着佳节要向华社传达善意。
很快的,505大选结果出炉,纳吉不再是广告里那笑脸迎人的慈祥白发老者,而是现实中一脸深沉严肃的政治领袖,淡淡地总结一句:“华人海啸”。
时光荏苒,送走了蛇年,如今已是马年,纳吉没能再拍片贺年,而在过年前一系列的巫统选举仪式中,纳吉为更保守的马来民族主义担任主祭司。向来被评论家认为是开明派的纳吉没能开明到底,保守势力凭恃大选结果抢回主导地位,很快地调整了巫统的路线:多元开放的“一个马来西亚”(Satu Malaysia)意识形态,受到“一个马来人”(Satu Melayu)种族主义的强大威胁。
另一方面,想要在改选后重振旗鼓的马华,在新总会长廖中莱一派顺利得势后,提出改革的口号,想要挽回华人选民的支持。
马华青年团新年前拍摄了马年贺年音乐短片《新愿》,由马青中委出演,向民众透露改革的心愿。
出现在影片中的新任署理总会长魏家祥拿了一件特大号的新衣,不忘调侃:“现在不流行‘特大’,应该要瘦身”,隐射前总会长蔡细历开特别大会要拉廖中莱下马一事。而现实中,蔡细历则拿着他和廖中莱的秘密协议,到处高喊权利分配不公,突然变成一个不懂政治的老实人。
马青拍摄音乐短片说是要改革,但似乎内斗依旧。
政治人物主攻网络市场、年轻选民,拍摄谐趣的短片早是潮流,马青走这一步宣传棋也无可厚非,只可惜如此努力似乎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尤其是网民反应冷淡,官方youtube视频的点击率虽达2万2000以上,但只有约270人按赞,另有940人给了dislike,倒是惹网民反感了。
反对党方面,民主行动党中委郭素沁继去年拍摄蛇年贺年短片,这次又推出了《马来犀利啊!》,大肆讽刺朝政。剧中郭素沁扮演主持人,邀请三位风水师傅厌厌姐、吉夫人和畏哥哥大谈“一个大马年”的国家运势。
三位风水师胡言乱语的形象造型,仿佛欢迎大家对号入座,人们很快就可以知道是在隐射何人。
公正党州议员李凯伦前不久揶揄纳吉“蕹菜论”,率众往纳吉肖像嘴里塞蕹菜,遭到猛烈抨击,而今《马来犀利啊!》又隐射纳吉夫人罗斯玛贪得无厌,更令巫统成员火冒三丈,直指反对党成员对首相伉俪不敬,纷纷报警立案,警方目前也展开了调查。
11分钟长的《马来犀利啊!》,前半部谈起了马来西亚的治安问题,吉夫人教导女性买名牌包包,越大越好,因为碰到匪徒,真皮包包可以挡刀。一如晋惠帝说的“何不食肉糜”,嘲讽为官者不懂人间疾苦。
而后半段畏哥哥道出“卖华”,短片从讽刺转入攻击,观众直接向三位风水师抛垃圾泄愤。
或许有点太过分了些。
政治讽喻在点到为止,见好就收,才能让人有更多联想空间,就像单格政治漫画,尽在不言中,却看得过瘾。
去年郭素沁拍摄的两个贺年短片就达到如此功效,不做人身攻击,从理发店和餐厅如此深入民间的场域,谈反贪腐,谈改变,谈希望,真正做到攻击政敌的同时又不失格调。
为政者,看的就是格调。
一个505大选后,什么改变了,什么一成不变,从几个贺岁短片的诚意,或许就能看出端倪。
最后再谈谈一个局外人,独立导演黄明志。
话题人物黄明志向来高调,继去年拍摄《冠军歌王》抢攻贺岁片市场不果后,新贺岁电影《猛加拉杀手》来势汹汹,却遭马来西亚国家电影检查局腰斩,用黄明志的话说,没有明文被禁,但是却被要求重拍超过九成的内容。
黄明志年二九在自己的youtube脱口秀中拜了个苦涩的早年,透露这个消息,原来电检局认为电影将国家描述成不安全之地,有损国家形象。
前不久,街头艺术家扎恰雷维奇在新山画了一幅“转角遇到匪”,因有损国家形象被市政府迅速粉饰干净,这次黄明志的电影也因有损国家形象,要动大手术无法上映,郭素沁也因为有损国家领袖形象恐怕也将惹上官非,至于马华想要改变形象,却是到处碰壁。
大抵拍贺岁短片不过是形象工程的辅助工具,平日里的作为与操守方为形象的根本,平日烧香多也就不必临时抱佛脚,反之为一个短片吵吵嚷嚷,真是爆竹声中一岁除,虚耗了时光。
10 February 2014
3 February 2014
土鸡
大概是高中的那几年,老家前庭小花园里每逢过年便要多出四只鸡,两公两母,成双成对好兆头。
上学的关系,我从来没见过那四只四只的鸡是怎样被送过来的,只知道回到家的时候就在那里了。每只鸡的一只脚上都给缠上粉红色尼龙绳,另一头给系在前庭屋檐的小铁柱上或是绿色铁篱笆上。雄鸡纠纠的气势,提起爪子,脖子一扭一扭的,目中无人地前进着,高举着头四下顾盼,突然系上绳子的脚被扯得动不了了,金鸡独立许久,那脚兀在往后空踢,虚晃了四五下,才放弃,调转方向,而每每走到绳子尽头时,它都是这么一副看起来无所谓,却内心十分复杂的情态。
那时候,回到家看见活生生的鸡,大概就像是春来的消息。
母亲说,鸡是龟咯的堂阿姨送的。
堂阿姨有自家的果园,果园后面是一座小山,这些土鸡就都放养在小山上。母亲说这些都是会飞的鸡,晚上飞上枝头睡大觉,我们当然不信,都高中了,鸡怎么会飞?隔天清晨上学前特意去证实,却发现有只鸡在篱笆旁的脚踏车上安稳睡觉,才知道所言不虚,隐隐有点惭愧起来。
堂阿姨的家印象中只去过一次,和妈妈还有另一个堂阿姨同行,为了吃榴莲,满园的果子,像是一辈子也吃不完的架势,我们只好打包起来,把整辆车弄得煤气味十足,回到家藏进冰格里,冻成带籽的榴莲雪糕,浑不记得有山鸡这回事。
把鸡圈养在门前,夜里总会担心,毕竟四处野狗眈眈野心,还有野猫,当然土鸡性子烈也不怕那些货色,只是一旦打起来定是鸡飞狗跳,所幸几年来都相安无事。只是一件事比较烦心,土鸡的屎尿特别骚,远远就能闻到,逼得父亲每天都要洗地,把那些臭大便冲到小花圃里当有机肥料,但泼水时要小心,一失手就溅起一滩土鸡,土鸡脚上还系了绳子,飞又飞不起,跑又跑不掉,最怕是几只鸡的绳子悲剧性地缠在一起,像一团打错的毛线衣,几只绑着绳子的脚还交错着不停空甩,用的是阿嬤每天早晚习练的甩手式。放学回家看到这场面倒很喜气洋洋,只是父亲还得给它们重新套绳,又得乱忙一阵。
所以鸡是很怕水的,因为有“落汤鸡”这么个形容词。
农历新年前照例是湿漉漉的天气,大雨都来得很准时,时间到了就都散去,换一个表情,用赤道的阳光曝晒大地,金碧辉煌的干燥天气,这就是新山的春节色调。下雨天,四只鸡就都躲到屋檐下打盹,许是感觉寒冷,总是围聚取暖的样子,一家子和乐融融:避雨的土鸡走到一起,双脚一屈,缩进肥大的身体里,脖子也缩短了,整个体积变小一倍,完全被羽毛覆盖,然后那一对对眼睛,保持着自命不凡的呆滞劲儿,很昏眩地失焦着,看着它们,好像看到我们躲在家里享受大雨带来的清凉时,打起哈欠,满眼泪屎的倦意,春节将至的悠闲日子。
可惜这些土鸡从没有机会见到新年的阳光灿烂。年三十的早晨,我们一家便自动进入完全的大扫除状态,先把汽车退出前庭,将加固在百叶窗外的防蚊网拆下,用水管喷洒,再一页页清除百叶窗前后淤积一整年的埃尘,弄得桶里的水灰沉沉一片。解决了户外,再进入屋内打扫,但要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清洗工作,就必须得先把四只土鸡收进冰箱。
我帮衬着父亲抓鸡,那鸡挣扎着乱叫,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羽毛乱飞,一只只从前庭穿过客厅、天井才抵达厨房。父亲把厨房铁门一掩,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刀,利落地给那鸡脖子一抹,头朝下放入大水桶里。如此重复四次。从来不知道父亲刀法如此熟练,那时候只微微觉得怎么这么残忍,血淋淋有点晕眩,也没有再多问,只巴巴望着那一对对爪子倒举着,颤抖,然后渐渐没有了动静。
还来不及悲伤,母亲早已煮好热水,为放完血的土鸡过几轮,这样鸡毛就自然脱干净,也杀了菌,最后开膛破腹清除内脏,里里外外冲洗几遍才好收进冰箱,等大扫除完结了再取出来,清蒸全鸡,大年初一用来祭祖。
其他的都成了年夜饭的佳肴,鸡爪用来炖汤,蒸出来的汤汁用来焖白菜,一旁有个小碟子盛着四颗椭圆卵状的白色东西,缀着墨绿色斑像鹌鹑蛋一样,母亲给的答案却吓坏餐桌上的大家,原来鸡内脏没有全部丢掉,呈上桌的竟是两只雄鸡的睾丸。母亲说,吃了很补身,但谁都不愿意吃,僵持了一个晚上,隔天就都不见了。
农历新年大概是少不了鸡,餐餐都出现在餐桌上。土鸡的肉质韧,脂肪少,蒸出来的鸡汤更清醇,鸡皮薄而有弹性,清蒸入口最是简单的幸福,虽说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瞬间结束了生命成为桌上佳肴,只好套日本漫画里的对白,要感恩地收下它们献出的生命。
那段日子,叔伯们带着堂哥堂姐来我们家过年,就连平时沉默的小叔也会突然叫小辈们吃鸡颈,说是吃了会变机警,开了个谐音的冷笑话。大家团圆饭间闲话家常,土鸡那样,叽叽喳喳个不停。
记得上大学后堂阿姨就不再送活鸡过来了,那奇特的圈养习惯也就嘎然而止。后来阿嬤过世,新年愈是冷清,想想也真的不再需要这么多鸡来报春晓了,只是偶尔在老家前庭洋灰地上见到日久沉积的一斑斑色晕,总会错觉是那些土鸡屎尿所留下来,深入地底的印记。
上学的关系,我从来没见过那四只四只的鸡是怎样被送过来的,只知道回到家的时候就在那里了。每只鸡的一只脚上都给缠上粉红色尼龙绳,另一头给系在前庭屋檐的小铁柱上或是绿色铁篱笆上。雄鸡纠纠的气势,提起爪子,脖子一扭一扭的,目中无人地前进着,高举着头四下顾盼,突然系上绳子的脚被扯得动不了了,金鸡独立许久,那脚兀在往后空踢,虚晃了四五下,才放弃,调转方向,而每每走到绳子尽头时,它都是这么一副看起来无所谓,却内心十分复杂的情态。
那时候,回到家看见活生生的鸡,大概就像是春来的消息。
母亲说,鸡是龟咯的堂阿姨送的。
堂阿姨有自家的果园,果园后面是一座小山,这些土鸡就都放养在小山上。母亲说这些都是会飞的鸡,晚上飞上枝头睡大觉,我们当然不信,都高中了,鸡怎么会飞?隔天清晨上学前特意去证实,却发现有只鸡在篱笆旁的脚踏车上安稳睡觉,才知道所言不虚,隐隐有点惭愧起来。
堂阿姨的家印象中只去过一次,和妈妈还有另一个堂阿姨同行,为了吃榴莲,满园的果子,像是一辈子也吃不完的架势,我们只好打包起来,把整辆车弄得煤气味十足,回到家藏进冰格里,冻成带籽的榴莲雪糕,浑不记得有山鸡这回事。
把鸡圈养在门前,夜里总会担心,毕竟四处野狗眈眈野心,还有野猫,当然土鸡性子烈也不怕那些货色,只是一旦打起来定是鸡飞狗跳,所幸几年来都相安无事。只是一件事比较烦心,土鸡的屎尿特别骚,远远就能闻到,逼得父亲每天都要洗地,把那些臭大便冲到小花圃里当有机肥料,但泼水时要小心,一失手就溅起一滩土鸡,土鸡脚上还系了绳子,飞又飞不起,跑又跑不掉,最怕是几只鸡的绳子悲剧性地缠在一起,像一团打错的毛线衣,几只绑着绳子的脚还交错着不停空甩,用的是阿嬤每天早晚习练的甩手式。放学回家看到这场面倒很喜气洋洋,只是父亲还得给它们重新套绳,又得乱忙一阵。
所以鸡是很怕水的,因为有“落汤鸡”这么个形容词。
农历新年前照例是湿漉漉的天气,大雨都来得很准时,时间到了就都散去,换一个表情,用赤道的阳光曝晒大地,金碧辉煌的干燥天气,这就是新山的春节色调。下雨天,四只鸡就都躲到屋檐下打盹,许是感觉寒冷,总是围聚取暖的样子,一家子和乐融融:避雨的土鸡走到一起,双脚一屈,缩进肥大的身体里,脖子也缩短了,整个体积变小一倍,完全被羽毛覆盖,然后那一对对眼睛,保持着自命不凡的呆滞劲儿,很昏眩地失焦着,看着它们,好像看到我们躲在家里享受大雨带来的清凉时,打起哈欠,满眼泪屎的倦意,春节将至的悠闲日子。
可惜这些土鸡从没有机会见到新年的阳光灿烂。年三十的早晨,我们一家便自动进入完全的大扫除状态,先把汽车退出前庭,将加固在百叶窗外的防蚊网拆下,用水管喷洒,再一页页清除百叶窗前后淤积一整年的埃尘,弄得桶里的水灰沉沉一片。解决了户外,再进入屋内打扫,但要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清洗工作,就必须得先把四只土鸡收进冰箱。
我帮衬着父亲抓鸡,那鸡挣扎着乱叫,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羽毛乱飞,一只只从前庭穿过客厅、天井才抵达厨房。父亲把厨房铁门一掩,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刀,利落地给那鸡脖子一抹,头朝下放入大水桶里。如此重复四次。从来不知道父亲刀法如此熟练,那时候只微微觉得怎么这么残忍,血淋淋有点晕眩,也没有再多问,只巴巴望着那一对对爪子倒举着,颤抖,然后渐渐没有了动静。
还来不及悲伤,母亲早已煮好热水,为放完血的土鸡过几轮,这样鸡毛就自然脱干净,也杀了菌,最后开膛破腹清除内脏,里里外外冲洗几遍才好收进冰箱,等大扫除完结了再取出来,清蒸全鸡,大年初一用来祭祖。
其他的都成了年夜饭的佳肴,鸡爪用来炖汤,蒸出来的汤汁用来焖白菜,一旁有个小碟子盛着四颗椭圆卵状的白色东西,缀着墨绿色斑像鹌鹑蛋一样,母亲给的答案却吓坏餐桌上的大家,原来鸡内脏没有全部丢掉,呈上桌的竟是两只雄鸡的睾丸。母亲说,吃了很补身,但谁都不愿意吃,僵持了一个晚上,隔天就都不见了。
农历新年大概是少不了鸡,餐餐都出现在餐桌上。土鸡的肉质韧,脂肪少,蒸出来的鸡汤更清醇,鸡皮薄而有弹性,清蒸入口最是简单的幸福,虽说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瞬间结束了生命成为桌上佳肴,只好套日本漫画里的对白,要感恩地收下它们献出的生命。
那段日子,叔伯们带着堂哥堂姐来我们家过年,就连平时沉默的小叔也会突然叫小辈们吃鸡颈,说是吃了会变机警,开了个谐音的冷笑话。大家团圆饭间闲话家常,土鸡那样,叽叽喳喳个不停。
记得上大学后堂阿姨就不再送活鸡过来了,那奇特的圈养习惯也就嘎然而止。后来阿嬤过世,新年愈是冷清,想想也真的不再需要这么多鸡来报春晓了,只是偶尔在老家前庭洋灰地上见到日久沉积的一斑斑色晕,总会错觉是那些土鸡屎尿所留下来,深入地底的印记。
载2014年1月29日《星洲日报·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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