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胃大概是被老板的秘制辣椒给辣坏的,但那黑不拉几的辣椒酱绝对是他处无从寻觅的好滋味,绿色碗里盛着粿条仔深褐色的汤头,加入一勺秘制辣椒,那口味的剧烈变化,让食者毛孔悚绽,大汗淋漓,正如中学时候的青春无敌,十分过瘾,每次品尝都有回到过去的感觉,但终于,这个美丽的传奇已经终结,那些早已脱去一身纯白、想要抓住青春尾巴的校友们,在老板结束营业前蜂拥到大食堂的粥品档前,一场无与伦比的怀旧嘉年华,我行在嘉年华的游行队伍中,啜一口汤,品尝欢畅与遗憾的交杂。
进入宽中的第一天起,粥品的档口就设在大食堂的中央,尽管左右两方换了不少摊贩但粥品档始终如一,如果你问我,为什么粥品档最教人回味无穷的不是粥而是粿条仔,我只能说,自我懂事起,周围的同学都是人手一碗粿条仔,至于粥还有鸡丝米粉,仿佛只是为了提供另一个选项而设的,或许老板是以粥品起家,只是后来粿条仔卖出了心得,但我始终觉得,那秘制辣椒是绝对关键的,没有人会在粥或鸡丝米粉里加辣椒,只有粿条仔与辣椒相遇了,才有那种似梦似幻的快感,能瞬间把一整天的郁闷释放,我大概是吃了一两年后才懂得给汤头加辣的,那之后便欲罢不能,直到肠胃受不了辣而频频拉肚子,我还是没能戒口,放少一点吧,或是一周只吃一两次。
转入上午班,9点和10点半的两次下课时间,或是下午留校时,一旦觉得心痒痒的,便挤入那没有队伍的抢购人潮,这大概是宽中大食堂高峰时段最美丽的风景线了,一档一档前都聚拢大大小小白衣少年少女的背影,像是深海里舞姿迷离的沙丁鱼,潋滟着水光,那时的我只能在混乱中高声下订单,一块钱豆薄,接着丢下钱,易得所要,转身到档前的桌子拿秘制辣椒,辣椒就放在一个蓝色的四方塑料盒子里,里面尽是黑辘辘的水,水上漂浮着青红辣椒的细屑、辣椒籽、香料,氤氲出奇特的泡沫,乍看之下十分可怖,但同学们似乎不假思索地添入自己碗中,仿佛迟疑者才是最无知的。
从面子书上得知老板结束营业的消息,本纳罕找不到人相伴前去,却在马来西亚关卡遇上黑妹还有秋婷,她们让我插队过关,一面聊一面走向巴士转换站,秋婷一句,今天不是粥品档最后一天吗?一趟再随性不过的旅程便这样促成,123号巴士绕了一大圈才驶向Stulang海岸,我们在校门口下了车,碰见同级的老友,他们说,再不赶快就都卖光咯,我们依然不失学长姐的风度,缓缓步上那熟悉的红砖斜坡,穿过二十四节令鼓以及管乐交织而成的轰鸣,草场青青,足球与步操口号合二为一,孔子像被晒得隐隐发光,花园里有小同学捧着鸡丝米粉与我们擦肩而过,终于进入大食堂,仿佛校友回校日,发现不少多年不见的朋友,粥品档更被掩埋入狂热的人海中,场面吓了我们一大跳,多亏秋婷发挥狡兔本色,钻入人群里,买得三碗粿条仔,但配料果然全卖光了,我的豆薄还有酥炸午餐肉啊,辣椒盒也像被人一口饮尽似的,或多或少有些遗憾。老板后来等得人潮稍微缓和了,才拿出后备的辣椒,逼得我们又各买了一碗,务必再次品尝秘制辣椒与粿条仔的超级搭配。
老板戴着副眼镜,依然十年前那副模样,仿佛不会变老,但他的孩子们却都大得可以独当一面了,连着老板娘利索的身手,一家四五口人在那狭小的摊档里劳碌多年,终是要告别宽中大食堂,老板太忙了,我没法问他这一去到底是要搬去哪,或说是告老还乡的,但家乡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我听见一旁的下午班同学嘟囔着,都被早上班的吃光了,心想,殊不知还有许许多多校友,以追忆之名,凑一份热闹,加速了这记忆的蚕食,而我也身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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