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工作的关系,我向某公司的公关要求几个人的中文姓名以及他们职衔的正式中文名称,公关说:“你知道我有很多问题要处理,最重要的是得到我们公司的回复,我以前也是中文报的记者,你们不是有一套翻译名字和职衔的方法吗?中文名字那么重要吗?自己翻译就好了……我不能答应你。”
或许因为新闻关于公司的丑事,这位公关同事(或报馆老前辈)不愿意过于助人吧,毕竟家丑不好外扬,但当下我十分气愤,本以为老前辈了解正确中文名称对华文报的重要意义(又或许是他阅世很深,看得太开的关系),我深被冒犯,于是很不专业地匆匆结束我们之间的谈话。
熟悉《早报》的读者大概经常会看到“人名译音”的标注,许多新闻尤其是法庭新闻,因为法庭文件、政府部门的文告都以英文书写,在无法与当事人取得联系,或被拒绝采访的情况下,记者只能凭经验翻译人名,这个是潮州音、那个是广东音,“kim”是“金”也可以是“琴”,但不幸的是,大多数华人又“碰巧”有各自的中文名字,因此翻译出来的名字恐怕不是所指的那名涉案人物,而变成另一个人,不深究倒无所谓,反正就是个名字嘛,但仔细去想,简直就荒唐透顶。
在报馆工作两年,许多时候都是在作翻译,各机构发来的文告,从最基本地区与路名(avenue是道、crescent是弯、rise是坡……),到各部门的各种官方活动名称以及职位职衔,有时候晕头转向(比如一些同等的军阶和警阶,以中文表达,却是不同的词汇)。
大概只有每年宣布财政预算案的时候,各大媒体才会获得一份相对完整的中巫淡英四语对照表,才不至于忙于翻译而漏掉了重要的宣布,但如此的常态却让人不禁要认为,中巫淡三语在非财政预算案时期显得无关紧要,若不执意要求,恐怕只能如上述那位公关前辈说的,用大家自己的一套来翻译吧,但这却是不尊重,甚至是变相的歧视。
当时感到很受伤,大概是觉得一位同行前辈进入公关界之后,非但没有为华文争取合理的地位,反而消极地教导后辈们跟着那已经腐锈了的逻辑继续往死胡同走,让非英语的报道因为翻译问题而变得不可信。名实之间一旦产生裂痕,一切叙述行为就根本没有必要,主体性被消解了,被这么一个简单又可怕的逻辑给消磨殆尽,文章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更可怕的是,记者圈里,许多同行晋升管道之一就是到各公私单位成为公关,处理媒体事务,如果受过报社训练的人因熟识媒体运作的局限从而以此继续限制媒体,所谓公平与公开的媒体生态又将怎么维持(当然我无意一杆子打翻整船人)?
这是一座方块字逐渐消失的城市,纵览全岛,大概只有牛车水还“保留”写着中英文的双语路牌,乍看是多么令人欣慰,但牛车水作为新加坡充满中国性符号的代表(如英文所述chinatown,唐人街/中国城),作为旅客来往频繁的所在,双语路牌的存在仿佛只是一种东方主义式的嘲讽,方块字完全是一种异国风情主义下的全球旅游消费结果(别忘了,岛国旅游局闹了多次中文翻译的笑话),一种蓬勃的假象。
随着传统小商家的没落,街道上可见的中文商号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型购物中心,我们走入快餐店,满目单语的菜单,名牌衣衫促销看板写着:Rebate $100 for every $2000 purchases,方块字正逐渐消失在你我周围,并且无所不在地以资本主义的方式,潜移默化,几十年来重塑了一个崭新的,符合现代都市范畴的岛国生活模式。
一位马来西亚的文友最近参加了首届方修文学奖颁奖典礼后特地到英培安先生的草根书局去看看,离开后直感叹那是一个岛国里残存的中文乌托邦,又何尝不是呢?今年初,叶壹堂结束营业,我趁着三折优惠去抢购,一踏进去马上感觉到那是座书籍的殓葬场,而我,则是个偷尸的贼,但更多人却不屑一顾,继续在怡丰城琳琅满目的商品间游走,阅读单语言的广告牌子,并取得单语言为他们带来的购物优惠。
修订稿载2012年9月16日《早报星期天》
1 comment:
华文是异国风情啊?呵呵。
越来越多的中国移民是否会改变华文萎缩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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