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像是我们小小而私密的王国。
行程由旅舍安排,总有人领着,也就不在乎什么了,任他把我们带到任何地方。我们后来都叫他做“小龙”,个子娇小,身上的制服是中山装的款式,理一个精武门里陈真的贴短发,眼睛圆睁,却爱笑,争着为我们提行李。小龙简直是个全能的服务生,火车站接送旅客,很早的早班到很迟的晚班火车时间,然后在旅舍的餐厅打杂,夜里确保门窗都锁好,检查总电头,仿佛不需要睡觉,但每见面都热情攀谈,虽然英文不好,总是傻笑,比手划脚的还算明了,他给了我们两个像洋葱的东西,说是越南果条汤里的着料,我们不懂得该怎么回拒地笑纳了。
抵达河内的第一天,小龙把我们带到河内火车站,兴奋地和大家一起在站牌前拍照,然后跨过月台,穿过几条轨道,终于把我们带到火车车厢,相约两天后的早晨月台再见。
已经不是第一次夜行火车的经验,但四个人包下一个小匣子倒是头一回,关起门来全然我们的小小天地,却没想到检票员有把万能钥匙一下子就戮破我们隐蔽的堡垒,吓得我们都忘了票落在哪儿了。检票员离开,我马上关起门来研究门后那细细银钩般的防盗锁该怎么使用,几番尝试,厢门孔孔隆隆乱响,检票员突然又拧开门柄探头进来,嘴里发出悉悉窣窣几个音,像是要教我怎么锁门的样子,只好尴尬地挥手婉谢。
安置好行囊,木色的厢壁在黄灯的照耀下更昏暗了,火车驶入郊区,窗外难觅灯火,而J的第一个问题就让我们有点不知所措了。她认真提问,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有生理反应。事情是这样的,我发现隔壁厢房里本来只坐着一个女子,后来三个男乘客上了车,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双方热烈地对话,大概是不相识的,我听不明白,但偶尔夹杂着笑语,许是在探问女子是否介意,毕竟长夜漫漫。于是J问了那个问题,一个还不够,还接着问,即使女的年纪已不轻了呢?
我和C的确有点难以启齿了,即便大家都已成年,但想想以前大学时代,大家开黄腔也都点到为止,肤浅下流博君一笑而已,大概只有当大姐头S出现时才会问得更深入而恳切,但这一点都不像J,她以往对两性话题总是敬而远之,即便她是读生物科学出身的。火车晃得厉害,我和C在昏眩中东拉西扯,J轻描淡写地又发问了,即使对对方没有兴趣也会有反应?后来才发现,这根本就是灵与肉的问题嘛。车子很晃,卧铺啊人啊桌上的东西啊在那扭曲的空间里分层摇摆,但我还是直起腰杆子说,以前刚上初中的时候,男生之间总会注意彼此裤头的起伏,并称那生理反应叫“搭帐篷”,C补充,或是叫“升国旗”,每个周一的那个“升旗礼”。我有点放弃了,说男人每天早上睡醒时都会勃起的啊,非常自然。瞪着眼听了很久的H这时才按捺不住,问我们,真的每天都会吗?我和C面面相觑,还真的没有认真记录过。
可能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J终结了话题,我们到最后也没有认真去打听隔壁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顾分头上厕所,刷牙洗脸,准备睡觉。
C探索起火车车厢两端的设施,就在间隔车厢的铁门乱甩发出哐当咆哮声靠近厕所的阴暗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亮着盏橙色小灯的大金属盒子,上面贴着中文标签,一台中国制造的热水器。他回到小匣子马上郑重向我们宣布了这个消息,促使我们做出这趟旅程里第一项重要决议:无论如何,回程一定要带上杯面。然后悲情地撕开上车前胡乱在便利店买来的巧克力糕饼,一边渴望着热腾腾的泡面,想像那狭小空间里回荡着味精强烈咸味的场面。
为了解馋,我们大战了一十五圈大老二,才终于入睡。
回程的时候感觉火车更不稳当,睡在上铺位子,晃得更厉害,几乎感觉到自己悬空了,始终没办法睡好,还一直醒过来把震跌的被子一次次抓回身边,到站时头都快爆炸了,可楼下的J和H却是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那种遥远襁褓记忆里通体舒畅的感觉,连伸个懒腰都比我和C要充满力量,至于J问的那个问题始终没有个答案,一整夜断断续续的睡眠,就连梦都被剁碎不成形,自然也没有警幻仙子给我试炼解惑,然后开始想起曾经的爱恋经验,那些懵懂纯情的少年时代,那个以为接吻就能怀孕的无知时光。对性带着羞涩的渴慕和莫名的敬畏,身体碰触总是何等谨慎,而这些残留在记忆中的感官震颤,对于那道难题依然无法提供令人满意的解答,却又不肯把自己归类为兽,以原始的欲念冲动解释,因为这样说的话,对人性至高的“爱”是何等玷污。
离开车厢时,小桌子下还留着一袋我们吃剩的泡面空盒子,许是终点站必然有人会来收拾我们就决定把垃圾搁下,甚至也来不及梳洗,火车就倔犟地停了下来,穿着军装制服的工作人员匆忙地敲响每个小匣子大门,嚷嚷着像是要赶大家下车的样子,所有乘客都表情凌乱地迎接这晴朗的早晨,在摄氏二十六七度舒适的气温里,各自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几乎要把整个世界吞到肚子里去。
然后,小龙出现了。我们就这样,任由他把我们带到下一个,不知名的目的地。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