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急!”
像一个紧紧靠在身边的人,他说:
“中国的古代才开始……”(罗智成《问聃》,1981年)
30多年前,学生时代的诗人罗智成写就了《那年我回到镐京》和《问聃》,神游商周,开启他诗写诸子的契机。上世纪80年代末那本《掷地无声书》中的诸子篇,就以荀子、庄子、墨翟、李贺、齐天大圣、哥舒歌、徐霞客、耶律阿保机、柳敬亭等历史、文学人物为对象,展开诗人对文明的想象。
今年8月出版的《诸子之书》(联合文学出版),收录了这些诸子篇章,加上罗智成新作《洛神》、《李白》与《蒲松龄》,完成他当年未竟的初衷,结构更完整,更大气磅礴。诗集的封面插图采用已绝版的《掷地无声书》插画,将背景改为全黑,延续罗智成系列诗集的黑色色调。
诚如罗智成在《问聃》中,孔子问老子的长篇叙事想象,老子谶言般的话语“中国的古代才开始”,仿佛罗智成等了30年才算大致完成对诸子的探索,其实一点也不迟,一切才正要开始而已。
罗智成在新书序言中说,诸子的完整构想来自荀子,他认为荀子是古老文化中最缺乏的人格类型,荀子能够“澄清地将问题分进正确的篮子里,又有足够的推理记忆去从事思考,而不愿意把结论交给修辞学。”
诸子名单越长越感不安
其实这些年来,罗智成心中诸子的名单越来越长,但也越来越不安,恍惚间竟只完成了三首新作。这三篇新作也令他颇感不安,尤其是他少年时代神迷的曹植和李白,他担心会不自觉透露太多自己。
诗集中,诗人时而化身诸子,时而跳脱事外描述诸子的历程与思绪,时而与诸子对话,和古人交流想法,从各个角度凝塑他心目中的伟大人格形象。
罗智成这样说,没有人能比李白更“唐朝”了。
对罗智成而言,李白是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引领潮流的人物,盛唐则是一个难以重演的辉煌。
天才与时代完美的结合,却让诗人在千年后感到了时不我与的寂寞:
“在文学史上/我最喜欢的位置/你已坐上去/我最喜欢的角色/你已尽情将自己扮演/盛宴已过 盛唐不再/我疲惫地搂着我的作品/独自斟酌着文学的冷清”
而后罗智成化身建安七子之首曹植,在《洛神》一诗中,重构这位悲剧诗人对洛神/甄氏的爱慕:
“多么不适当的时辰/我却绝望地恋爱了/那是何等难堪与悲哀/我的兄长、我的父王/监国使者与知心同侪/让处境更加艰难/却是无助无告的你/为我容身庇护所在”
恰是曹植的生不逢时,使这场爱恋只能无疾而终,罗智成唯有代替曹植宣泄那股追索不果的失落,声声高呼“多么不适当的时辰”,最后忍不住要说:“也许,别人都不曾拥有你/但是,/为什么单单是我失去了你?”——道尽斯人独憔悴之感。
在与蒲松龄的对话里,诗人从一开始质问对方为什么选择与怪力乱神共事,到谈及他落第秀才的身世,最终肯定了他著述志怪的努力,但这一切仿佛又都只是现实的反讽:“有时冤鬼妖狐给我们更多的慰藉/有时狼虎猛兽更为我们仗义挺身/有时鸦雀飞羽更晓尽忠舍己/有时虫鱼花草共鸣共感更深/在庶民相信的世界/因果报应是最被信赖的司法/良知良能是天人一心的基石”。
用字精准奇险
除了浩瀚星河般的想象,诗集也展露罗智成用字的精准奇险,尤其在《说书人柳敬亭》这首长诗中,诗人以延绵不绝的词句,重构了柳敬亭说书的精湛技艺:“一干青皮服我/因我便利的口给/鬼头关窍乜斜缠帐横飞的口沫突梯的厚颜加上满肚子不合时宜/不知顽抗了多少严词峻语/打蛇随棍上六国贩骆驼掇乖弄俏插科打诨/单音节的吴语撒豆成兵/牙签一挑就是一牙垢真理/挤眉弄眼/直叫他们箭穿雁嘴钩搭鱼腮望风披靡。”
读一遍《诸子之书》仿佛经历了一趟中华文明历史之旅。
在罗智成心目中,“有精彩的人,才有精彩的文化”,这便是他探索这些人物的初衷与意义。
诗集中每个人物都是诗人理想的投射,如握紧知识、胸怀天明的荀子,无惧世界的不安躁动;或如诗里的屈原,对爱执着,信守对南方的许诺,献出所有的爱,经受所有的苦楚——“你怎能只给凤凰一尺山水?/你怎能只给恒星一个夜晚?”
罗智成在序中写道:“我当然更明了,像《诸子之书》所暗指的,这样理想的中华文明其实既不存在于当代大陆,也不存在于台湾,甚至可能也不曾存在于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时空。文明的本质,或者说文化的生命力不就是这样吗?不时在生产、填补、创造过去所没有的事务、事件与价值,为了活在现在的人。”
或许现实中真的不曾存在过任何一个理想国,于是罗智成为孔子代言,说:“相对于理想/每一个时代都是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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