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April 2015

【牛油书评】托马斯·特兰斯特勒默


喜鹊从风景中的一扇后门
飞来
黑与白,地狱鸟
黑鹂交错飞跳
直到把一切弄成一幅炭笔画
但除了晾衣绳上的白床单:
一个帕莱斯特里纳的合唱团
这里没有空处
太妙了,在抽缩之际
我感受我的诗如何生长
它在生长。它占据我的位置
它把我推到一旁
它把我扔出巢穴
诗已完成
——托马斯·特兰斯特勒默《晨鸟》(李笠译)

                2011年,当瑞典文学院宣布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时,许多人对托马斯·特兰斯特勒默(Tomas Transtromer1931-2015)这个名字想必仍是非常陌生的。他获奖时已经80岁高龄,距离他最多产的6070年代已经久远,但他仍是欧洲文坛最赋盛名的诗人,语言意象凝练,被誉为伟大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诗人。他一生作品也不多,只发表过不到200首诗,并且专只写诗,真可说是个真真正正的全职诗人。

                两周前特兰斯特勒默在家乡斯德哥尔摩逝世,享年83岁。下周415日,是他的生日。1990年他59岁的时候,突然中风导致右半身瘫痪,语言表达能力受到影响,自此必须由妻子充当看护照顾,生命的暮年都在与身体状况搏斗。病后,他仍写诗,1996年与2004年他交出了《悲哀贡多拉》与《巨大的谜语》两部诗集,之后更获得诺奖桂冠。

                中译本方面,特兰斯特勒默的诗作翻译并不多,早期中国翻译家董继平通过英文译本翻译过他的选集。后来在2001年,旅居瑞典的诗人李笠,直接从瑞典语翻译,将特兰斯特勒默1954年至1996年的所有作品,出版全集,由南海出版公司出版,并将特兰斯特勒默邀请到北京举办发布活动。获得诺贝尔奖后,马悦然也中译了他的作品,分别出版简体与繁体版的《巨大的谜语》。两三年前,李笠与马悦然曾因为翻译的理念不合,而在媒体上隔空论战。诗人北岛与特兰斯特罗默是关系很好的诗友,北岛也曾译过几首他的诗作,但不多。北岛也曾评议过李笠与董继平译诗的不足之处,但无可否认,李笠翻译全集的努力,对华文世界读者而言,是一项重大的工程。

如今诗人已逝,但他留下来的诗作将继续成为经典启发后人,希望未来陆续会有更多人翻译他的作品,从各家的译作中,丰富人们对其作品的想象与理解。

文首引用的《晨鸟》,是诗的最末两阙。这首诗并不是常见的“以诗论诗”,而是诗人描述自己与诗之间关系的作品。这首诗采用的意象,也是非常特兰斯特勒默式的,有黑与白,有飞鸟,还有音乐。特兰斯特勒默弹得一手好琴,即便他右半身瘫痪,他仍以左手弹奏,他的生活总是有音乐相伴,从第一本诗集《十七首诗》里,就不乏音乐的题材,他自己也说过,音乐在他的诗中是非常关键的元素,是他诗作的一种表现方式。

他早期的作品,经常谈论黑色/黑暗,色调很沉。他在中国流传甚广的一首诗《黑色的山》就是这样一部作品,关于个人与政治:“汽车驶入又一道盘山公路,摆脱了山的阴影朝着太阳向山顶爬去/我们在车内拥挤。独裁者的头像也被裹在/报纸里。一只酒瓶从一张嘴传向另一张嘴/死亡胎记用不同的速度在大家的体内生长/山顶上,蓝色的海追赶着天空”(李笠译)。

因为有黑,所以有白的对比。在《晨鸟》中,“黑与白”、“黑鹂”、“地狱”、“炭笔画”、“白床单”,黑与白的意象层层递现。这样的意象组图也经常在他的其他作品中出现。在我的想象里,这就像钢琴键般,黑键与白键交叠,而黑键代表的是半音的升降,特兰斯特勒默所描述的人性的黑和现实的黑,背后仿佛总伴随着音符升降后带来的和声变幻。

《晨鸟》的最后,特兰斯特勒默归结在他与诗的关系上。对他而言,他的诗是会自己生长的存在,两者之间仿佛是一种对抗的关系,最后诗人被推出了巢穴,这时候诗才算完成。对他而言,诗是独立的。或许只有当诗独立的时候,诗才将具备更普世性的价值,才能像小鸟,飞越人间和地狱。

而今诗人已逝,作为读者,纪念他的方式,就只有再读一首他的作品。恰好董继平与李笠分别将他两首不同的诗翻译出相同的诗题。翻译最是其妙之处,或许就在这里,所有的误差与误读,或许也是一场场动人的邂逅。在这里,就引这两首“挽歌”作结,来伤逝这位伟大的诗人。

他放下笔
笔静静躺在桌上
笔静静躺在空旷的屋里
他放下笔
太多了,不能写也不能沉默的东西!
远方发生的事情使他束手无策
虽然考究的旅行包像心脏一样跳动
外面是初夏
阵阵哨音从绿荫里飘来——是人?是鸟?
盛开的樱桃树抚摸着回家的卡车
一个又一个星期过去
夜来得更慢
蛾子栖息在车窗上:
来自世界的一份份苍白的小电报
——《挽歌》(李笠译)

我打开第一道门。
这是一个阳光照亮的大房间。
一辆沉重的小车在外面驶过
使瓷器颤抖。
我打开二号门。
朋友!你饮下一些黑暗
而变得明显可见。
三号门。一个狭窄的旅馆房间。
朝向一条小巷的景观。
一根灯柱在沥青上闪耀。
经历,它美丽的熔渣。

——《挽歌》董继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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