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January 2014

舅舅


  我比弟弟大六岁,小时候我们喜欢把主人房里老爸老妈的大床当成摔跤擂台,在上面翻啊滚的,打来打去。有一次弟弟在床上跳啊跳,不知怎的就摔倒了,眉角砸在一旁的柜子上,鲜血直流,结果缝了几针,回家了还是照样蹦蹦跳跳。

  那时候外婆还在世,我们几乎每周都去外婆家。

  外婆家也是舅舅家,我们几个年龄相仿的表兄弟姐妹总爱玩在一块,而两个年纪较大、身材更高的表哥,老爱欺负我那小老弟,把他摆到一米多高的架子或是橱柜上,任他在那里挣扎。我们看着好笑,都叫两个表哥作“高手”,大概只有弟弟最不乐意。

  那天,舅舅见了弟弟眉头上的伤口,严肃地把我叫到房里去。

  舅舅戴副厚实的方眼镜,几十年如一日,几乎占满他瘦长的面容,放大他的眼神。舅舅最是不苟言笑,他曾是教师,总有种慑人的威严,突然被他叫进房里,可怕得很,果不其然,我被狠狠地训诫了一顿。我记得舅舅仍是一脸严峻,但声调平和,不似愠怒,缓缓地跟我讲道理,说我年纪比弟弟大这么多,胡闹起来弄伤了弟弟还不知道,要我懂得分寸些。我怕得要命,唯唯诺诺直点头,也不大记得舅舅还说了些什么。

  这大概是舅舅与我最深的一次接触了,舅舅这样的形象始终存我心中。

  舅舅烟瘾很大,每次见他,他都叼根烟在门外,但他从不会把烟吐在我们脸上。

  舅舅很瘦,一直以来都很瘦。

  近几年他的健康每下愈况,六十出头却已显得十分苍老。久咳未愈,上个月他的身体情况突然恶化,甚至肺积水了,可惜始终没能好好去调理,结果两周前进了医院,发现心脏衰竭,病情反反复复,结果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舅舅和我嫌少对话,每次拜年的时候他都问我学业和工作近况,我都认真报备,他也仔细地听,给我意见。他大概就是这种大家长式的人物,很传统华人家庭的父亲,正经八百,脾气犟,背负着很多责任似的,深沉而难以亲近。

我们的父执辈。


舅母也是教师,性格相反,亲切健谈,夫妻俩偶有小斗嘴,舅舅老是那种不耐烦的语气,对我来说,却总觉得很有爱。

舅舅动手术前我去探望他,舅母让我和舅舅说些鼓励的话,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和他握握手说:“手术后我们再聊。”

那天手术很成功,却没想到,过了一关又是一关,无法预见的东西太多,人生无常。

和姐姐去探他的时候,或许是止痛药的关系,舅舅昏昏沉沉睡在病床上,没说几句就阖眼,时醒时眠,问我怎么没有回新加坡上班。动手术那天我去看他,他也是问我怎么请了假没去上班,这类的事,他记得很清楚,从不马虎。

护士走过来,让他多翻翻身子,不要闷坏了臀背的皮肤。舅舅乏力,翻不动,我和姐姐帮衬着搀扶……从来没有这样接触过舅舅的身体。

  从来没有这样接触过舅舅的身体。表姐也是。

表姐这期间每天替舅舅擦身,在医院里细心照顾舅舅。表姐感叹,华人家庭总对表达亲爱讳莫如深,不懂得拥抱甚或语言上的直接表达,无形中拉远了亲子的距离。追思会上表姐说,住院期间舅舅每天早上打电话给她,让她买他想吃的东西,表姐才知道父亲原来喜欢吃这些食物。他们也是第一次从舅舅的同事口中了解到舅舅工作上如何待人处事,如何受后辈敬重。

就算拖着病体,舅舅无论如何都要处理客户的东西,一一吩咐,离世前依然牵挂,我母亲说舅舅就是如此责任心的工作狂,一边说着,却是痛心。母亲和舅舅很亲,有一次舅舅抓了一只蝙蝠,绑在母亲的蚊帐里给母亲玩,母亲说得津津有味。三姨妈说,他们俩以前爱吵架,舅舅脸上两道长长的法令纹,小时候母亲就骂他胡须佬,骂了就要不可开交,总是吵吵闹闹。三姨妈说,舅舅很幸福,小时候四个姐姐一个大哥都没机会上学,唯独舅舅一直读到教师文凭出人头地。母亲说舅舅是英文书院的高材生。

舅舅一家都受英文教育,我们家则是独中系统出身,却很不可思议的如此亲密,我们家从不给孩子电子游戏机,我就都在舅舅家里借表弟的PlayStation玩,二姐和表姐俩就像闺密,总是有说不完的秘密。

舅舅住院,母亲每天都到医院探他,回到家菜都凉了,却还是先得给神灵上香。母亲迷信,一家家佛寺道场去祈福,动手术那天,母亲还带来了一瓶开过光的灵水,让表姐给舅舅擦擦脸,润润唇。舅舅往生,母亲每天都到殡仪馆,最后连续念了两天的《地藏经》和《阿弥陀佛经》。

  舅舅爱狗。以前外婆在世的时候,养了一只混种的狐狸狗,特别怕雷鸣,说是见了市政局打狗队枪杀野狗的情况,对轰鸣产生死亡般的恐惧,吓得蜷缩在门边不敢动弹。小狐狸狗特别长寿,却也敌不过岁月。后来舅舅搬了家,又养了一头小黄金猎犬,小黄金几年时光长得十分高大,舅舅一家人都很宠它,任它进出主人房,舅母每天熬排骨汤调在狗料里,香喷喷的。整个家都成了小黄金的游乐园。我很少见到舅舅笑,不过似乎只有小黄金能卸下他心里所有压力和不能与人言说的心事,和小黄金玩在一块时,舅舅显得如此放松。


  去年农历年期间,小黄金被诊断患癌,半年后便走了。而今又过半年,舅舅没能过这年关,表姐他们都说,舅舅去和小黄金团聚了。

19 January 2014

再见了少年英雄


小时候的英雄一个接一个退役了,Scholes、老爵爷、BeckhamAIT-Mac,然后Kobe受了重伤,虽说复原得很好,但谁也不知道那将如何影响他的竞技状况,还有Totti也在思考这是不是他的最后一个赛季……

这些伴随我成长的英雄,终于到了迟暮之年,亦象征我的青春情怀之终结。

年少时因为有梦,所以有英雄。英雄是耽美浪漫的化身,像Beckham,黄金右脚,香蕉球。那时候每个人都争着踢自由球。那是一种唯美的实践,学他四十五度斜向龙门,两步助跑左手一面夸张地在空中画一个圆,身子自然倾斜,左脚一戳地,右脚便如满月的弦,饱满地侧击皮球,让球旋转,让球飞出弧形的弹道,想像着它绕过人墙,直抵龙门死角,直抵年少最美妙的时光。

或如Kobe,底线起跳,凌空缩起身子,闪避高高跃起的拦阻,整个人在篮筐正下方飞舞,突然在即将落地时单手持球一缩一伸,指尖轻巧地弹动将皮球挑起,皮球轻吻篮板,才失重地缓缓跌入篮筐,抑或是在运球俯冲时急停后仰投球,斯咯一声完结一场球赛那样。

年少的自己或许汲取了这一幕又一幕的美好,长大后才知道,不是每一球都能这样神奇地射入篮筐。一场球赛里Kobe到底失手了多少次才费劲地上演那些令人动容的情景,篮球打在篮筐边弹出,被防守对手封盖,被犯规……这些少年时代的英雄并不等于胜利,多少次关键时刻皮球交到Kobe手里,但只有那么一两次能扭转乾坤,却也因为难得而珍贵吧。英雄到底只是凡人。人们只记得Beckham一记自由球把英格兰送入世界杯决赛圈,但大家不曾想像,到底Beckham尝试了多少回才终于将皮球送入网中,多少次人墙阻挡,守门员扑救,更别说射偏飞入观众席了。

我们终究只记取那些美好,年少仿佛不需要质疑。

而今他们一个个退役了,永远离开竞技舞台,我们再也看不到他们热汗挥洒的身影,剩下的只是总结他们生涯的一个个片段,像T-Mac,三十三秒豪夺十三分,单骑逆袭马刺的神话,现在只能在youtube上追忆,听那个评论员焦躁的声音:T-Mac抄截皮球……已经没有timeout……98秒……T-Macfor the win——三分球随球评的长音飞向篮筐,以完美的抛物线堕入篮网中,比分反超,评论员难以置信地忘却语言,嚎叫着,视频里视频外,每个人都陷入疯狂,T-Mac挥动手臂发出怒吼,冰冷的眼神第一次沸腾地闪耀着异彩,那样一个历史性的画面。但岁月与伤病总是困扰着他,用NBA的专用语,这叫“Father’s Time”,一种充满父性的沧桑感。

我的少年时代有幸见证他们运动生涯爆发华彩的时光,他们每个都是才华洋溢的艺术家。2000年欧洲杯的Totti,一头金色及肩长发,以最意大利式的浪漫笔触绘画绿茵,轻巧地运球过人,还有他那令人措手不及的反越位直传。他是策划进攻的核心,最高效的杀手,也是最耀眼的罗马王子。至今我依然记得半决赛点球战时,他冷静地抽戳皮球,让扑向一旁的Van der Sar只能无奈地,甚至愤恨地看着球落到龙门中央。那么离经叛道又挑衅的一球,正如年少的轻狂,少了尊重,自命不凡,也正因为如此,才又被写进人们的记忆,永远鲜明不褪色。

随年岁渐长,可能我再也没有办法爱上任何一个运动员,并为之迷狂。你说Messi吗?D.Rose吗?还是Bolt?大概不会吧。这或许是成长最可悲的结果,赤子之心被消磨殆尽,以致再也提不起劲,去陷入一场不需要理智去解释的恋爱,抑或其实我早已深陷记忆的泥沼,永远地活在记忆里。就像经历过Jordan时代的人,没有人会谈接班,因为Jordan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的存在。

14 January 2014

27

许多年不曾在家里度生日了。

今天起得特别早,吃早餐,重新调整了房间的布局,把衣柜推到靠近浴室的角落,恰好角落那盏有机化合物-CH=O构造样式的吊灯终于在安装后一年后换上了可调节电量的转钮,可以不再那么刺眼地闪耀着,胡乱浪费电,毕竟最近电费起价了。睡床也转了个90度,面对敞阔的落地玻璃,妄想每天能够幸福地被初升的煦暖阳光摇醒。床头墙上是野原老师2012年初春在隅田川边赠我的赏樱图,几个月前麻烦大姐帮我装裱起来,很有韵味。而挂画的钉是大姐夫替我钻的,我在家里就像个什么都要依靠人的小屁孩一样,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长进。

房间换个布局总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以往农历年前夕,父母姐弟们就都忙着如何重新布局,让住了四分之一世纪的老家在新的一年能有不同面貌,除了应景的银柳和手工艺品,稍稍改变沙发的排列,或是把旅游时收集到的纪念品按大小摆设在显眼的台面,一面回忆旅游时光,一面给积屯日常琐碎生活的客厅增添一些生气。

所以今天特地到家具店找了一个床边案,进到店里单刀直入,说好付现金扛了就走,不能预订等货,等了就没了底气,一定要现货现取,马上安置到床边才行。搬家一年了,床边总没有个平台可以放手机、水瓶或随手的杂物,只好随地乱放,整个房间或是因为这样而有所缺憾。

重新布置的时候特意给进门右边的墙留了一大块空间,足够摆多一张单人床,心目中暗想未来哪天把新加坡房里的书都搬回家时可以摆到这面墙上,一天天填满,但是大伯提醒,现在的书都用弗吗啉作防腐,连书虫都无法蠹食,放在睡房日久都蒸发到空气中,在房里打绕,对身体不好,书架子也容易积灰尘,但我想,让书香过滤过的弗吗啉弥漫空间,或能在某种层面为我的生活防腐,将那个空间筑造成我秘密的金字塔也说不定。

说是许久没有在家里过生日了,中午到大马花园剪头发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草草读完手机里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还有半部许倬云《大国霸业的兴废》才勉强排上,小姐很认真地给洗了头但草草地吹发,就这样湿漉漉地在冷气房里被晾干,姗姗来迟的理发师很认真想搭话,我也没能好气地回答,气氛一触即发,他只好和隔壁座染发的顾客聊起来,浑不把我的头当一回事。

学生时代,生日都在校园里过,工作后则都在岛国白领光顾的餐厅,吃份套餐什么的。这样安份呆在家里一整天的生日倒很稀罕,或是因为堂姐难得从上海回来的关系,母亲定要宴请姑姑伯伯一共四家人,在家里弄火锅,傍晚时分就开始忙乎,本来要参加初中好友的婚礼,结果家里这顿饭吃得长,两个小侄子又拉着我玩纸飞机,时间一晃就将近十点钟,间歇请了同学待寄一份红包薄礼,但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毕竟结婚这么重大的事。

二十七岁少了对惊喜的期盼,毕竟以前在大学什么都玩过了。生日前的几个小时,会有个同学莫名其妙来到宿舍房里,借锅借米随便找话题聊,突然就把寿星的眼蒙起来,一路抹黑从宿舍走向不知名的地方,有些机灵的寿星顺着路线很快就能猜到目的地,毕竟南洋理工大学可以夜里玩闹的那时就只有如ADM水池旁的空地那样静僻的地方了。摘下眼罩之前,寿星大抵要被戏弄一番,拍些以后千万不能在婚礼上播放的照片,然后才在中英粤语秩序混乱的生日歌中见到烛光,让生日的第一刻亮起光芒,印证着大学生活的活力四射,尤其是在夜里。中学的时候,甚至很在意合唱团内的朋友是不是给一起唱了一款有和声的生日歌,被大家围起来的时候还要假装害羞,其实想要得很。

拥有过那样的瞬间,于是二十三岁以后其实也不再期盼如此张扬的精彩,与朋友相约聚餐,也不必蛋糕了,或像今日,如此恬淡却不失忙碌的生日,也让人得到充分的安逸和自在。

6 January 2014

卸任感言

2014年来咯!

一年一度的JBCC郊游总可以让人纾缓一年来积累的烦躁和郁闷,大家交换礼物,吃香喝辣,小声讲大声笑,玩牌,玩杀手游戏,迟迟不肯睡觉……每个环节看起来是要榨干精力,却又使人感到如此年轻。

也终于交接了。

做了四年团长,坦白讲前面两年几乎是丢给立彬处理,当时大四准备毕业论文,然后进入寻找工作的茫然期,接着找到工作又要开始适应工作生活,很难全心投入在团长的职务上,加上远离新山,总是拜托立彬,实在很惭愧,但每周还是在团课结束前上台作团长报告,实在是大花瓶一个,一塌糊涂。

后来蒙大家厚爱,和俊良一起当选,还记得那天是合唱营结束那天,大家在酒店里面改选,使那个仪式突然变得很正式起来。立彬以团长不能连任两届为理由,成功卸任,没想到两年后,我阴谋将这个条款加入改选章程里面,也成功逃避了责任。

这四年里我为JBCC做了什么,当问到这个问题,有时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JBCC是个松散的团体,但每当有重大事件大家总是乐意抽出自己的时间来配合,这是很可贵的。只能说这四年经历了JBCC的一个低潮期,也鉴证了JBCC重新步上轨道,当然过程是艰苦的,多少有摩擦,也有伤害,也有无法挽留的遗憾,但这些都是必然的成长,也是我们必须承担与学习的东西。

我不能不唱合唱,这是打自高一毕业就在心里扎根的想法,很天真,但真正实践起来,生活就变得充实了,哪怕朋友说我把心思都丢在合唱团里,完全跑不出这个圈子,可是又何妨呢?相信也有人有相近的想法吧?

四年不长,很多伟大的计划只停留在嘴上,真正要去实践,总觉得力不从心,所以一点一点慢慢来,很欣慰这四年没有白白浪费,看见JBCC大家的向心力越来越强,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歌艺是可以锻炼的,但向心力不是嘴巴说说就可以的事。

很感谢理事层和七人理事的扶持,和团员们的配合,可想未来的路我们会走得更好。这几年学习到的是,理事层是一个团队,当整个团队一起努力营运时,就能支撑着整个团的方向和运作。

而今新的领导班子出来了,俊驎和莹莹都能力出众(我们JBCC的优良传统,就是每个人都是卧虎藏龙),七人理事旧人带新人,年轻的团员在不同活动中也都扮演重要角色,我们简直是全能的团体,能唱又能做事,像个持家有道的成功妇女,整个健康的模式。

也很感谢青瑞对理事层这两年来的磨合和忍耐,我们总是做事比较慢,对指挥来说可能是个阻力,但总觉得有交流激荡的过程才会让事情更圆融地完成。也感谢青瑞的加盟,让我们的音乐有了新的维度。

2014年,JBCC就15岁了,会有不少计划要去实践,但我知道我们可以的,因为我们正在越来越好当中,大家彼此关爱,大家也成长了,思考也更成熟了。期待1月18日的团员大会,希望大家把心里话说出来,我们一起激荡。

最后,祝JBCC团务蒸蒸日上,大家歌艺猛进,我们一起快乐地追求美丽的和声,并得到更多人的欣赏,每周一起歌唱一起宵夜聊八卦。

5 January 2014

【小生之言42】大结小结

每逢岁末,大至国家机器私人机构,小至每个个体,多多少少都要回顾过去一年里都发生了什么标志性的事情,所谓温故知新,回顾了才可以更好地展望未来。

《联合早报》11月杪才推出zaobao.sg,恰好用在“字述一年”活动里,马上有了参与者的飞跃,最终选出了“霾”字代表2013年。

烟霾年年有去年特严重,政府还成立了烟霾跨部门部长委员会,最后上升到外交层级,向印尼表示热切关注,进而推动了新马印三方解决烟霾问题的进程。烟霾也还是全球环保议题,烧芭、二氧化碳排放等等,更是全球性的影响,“霾”字的确不可小觑。

对个体而言,那段日子的生活的确陷入阴霾与恐惧之中,人们抢购口罩,减少外出,餐饮生意受影响,像蝴蝶效应席卷整个岛国,如此切身,无怪乎“霾”字当选。

日本汉字能力检定协会选出了“轮”,意味东京申奥成功,轮象征着奥运的环;另一层则是指日本和世界各地灾后人们互助互爱形成一个援助环的意思。轮字包含了喜悦、怜悯、爱以及某种宿命论。

台湾方面因为一年来食品安全问题搞得沸沸扬扬,最终“假”当选年度汉字,像是人们愤怒的指责。中国“汉语盘点2013”则揭晓,由于中大型城市的房价高涨,住房成为大问题,“房”最终获选为年度汉字。

马来西亚选了“涨”。

刚度过大选年,马来西亚政府并没有遵照选前的承诺,先是归咎华人政治海啸导致国阵成为少数人支持的政府(国阵在简单多数的议席选举中获得足够执政的议席,却在总票数上输给了民联),导致种族主义在国内高涨,选后为减轻政府负担,取消多项津贴,汽油和糖先后起价,还有调高电费,接着多年来为人诟病的各大道也酝酿起价,一时民怨滔天,12月31日晚上民众聚集在吉隆坡独立广场举办特别的跨年集会,抗议政府不顾民间疾苦,又一次官民对抗。

百物上涨,苦了人民,怨气自然也高涨。

从这些总结可以看出,民生课题始终是人们最关心的事,管他什么腥膻抢眼的政治丑闻桃色纠纷,这些事热热闹闹讨论过了就算,而民生议题可是天天上演,衣食住行,就连呼吸都无法畅快的时候,还有什么比安稳度日来得迫切?

另一方面,人人也都自己总结自己的2013年,总结了好不够,一定要分享,这也是个大风潮了。

面簿今年推出“Year in Review”,为面簿用户自动挑选出一年内发生在面簿的20件大事,日本也有商家设计了“自分新闻”面簿应用程序,读取面簿用户的资料,解析出一年内获得最多“赞”的动态更新,罗列用户最常用的三个词组,还有为最常按赞的朋友排名。

尝试了这些程序,感觉是很有意思的年度总结方式,新鲜好玩,马上就沉迷了,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也有不少失望,毕竟那只是计算机自动演算的结果,背后仍是一连串数字逻辑,和个人情感总还是有所差距,许多被选出来或分析出来的大事件,并不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2013年的瞬间,权且当成游戏,也就无可厚非了。

这些好玩的程序恐怕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种玩法,届时可能有更接近人性的分析和解释,但总觉得这和赌博喝酒差不多吧,小赌怡情,沉迷了可不好。

现在人们生活都离不开手机、网络,这些聪明的小程序让生活更加便利,但人也就越来越懒了,就连回忆都需要倚靠程序的帮助,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好玩是一回事,但如果放大去思考,悲观地想:我们正走上一条不归路。

像是有报道指越来越多日本年轻人抗拒现实生活中的恋爱,抗拒做爱,患上“独身综合症”(Celibacy Syndrome),一部分原因是“宅”,人们因为沉浸在自己创造的虚拟世界里,甘愿和虚拟动画人物谈恋爱也不要与现实生活中的人有过多接触。

这些好玩的程序让人耽溺在自己的小小虚拟世界里,大家各自为王,自己是自己的主角,自恋的水仙,说白了,自恋、孤芳自赏,大抵就是“宅”的初步症状。

若放在文化研究和哲学领域来讨论,这些新兴的小叙事其实赋予了每个个体更多话语权,但“没有人是座孤岛”,世界如此紧密相连,可不能耽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而忽略了周遭的其他。

最后总结一句:新年快乐。

1 January 2014

虚荣的2013

2013年于我是虚荣的一年。

获得花踪马华散文首奖像是拿到一张进入文坛的门票,坐在入围者席和文学同好们一起期待颁奖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每一声都是失望与兴奋交集的复杂激动,但在那种氛围里,写作变成一种很虚荣却很酷的事情,大家竞争也分享彼此,我厚颜地说我要走文学这条路,而且在那样一个场合,就像是一次过分认真的誓言,如何兑现实在是件要令人掏空心神,耗竭生命去做才能完成的事,毕竟文学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是侥幸得到了评审的肯定罢了。

获首奖和上次获评审奖感觉上大家的反应迥然,如浪的恭贺与关注,甚至在新加坡,早报副刊为我做了个小访问,几乎就是一次镀金仪式。当许多前辈作家说,哦,原来你就是牛油小生时,我是惭愧得抬不起头,他们如此熟悉我的文章,而我对前辈们竟一无所知,在阅读的世界里,我简直比蝼蚁还不如。那天碰见南子老师,他见到我就说仍记得评选新加坡大专文学奖时评过我的一首小诗,他很喜欢,天啊,老师竟然还记得,而我几乎都要放弃写诗这件事了,总觉得自己才气不足,不是写诗的料,只好靠写点散文糊弄糊弄人家。

我深知自己的不足,总有一天我的散文会被读者厌恶的,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我的散文算是平易近人的,遣词用字还算通俗易懂,其实是我识字不多的关系,也是因为生活语言的影响,我该怎么突破这个窘境,大概只有一只写下去才能找到答案吧。

虚荣的事还有,〈类似过敏症的布尔乔亚式轻吟〉受林春美老师青睐,选入《与岛飘离:马华散文选2000-2012》,和这么多马华文坛前辈并列在书目里,与有荣焉。被肯定的感觉总是好的,不久前访问英培安老师,他刚获得迟来的东南亚文学奖,其实他早已一身荣誉,著作等身,但他笑说,这代表又有另一批人肯定他的作品了,当然感到高兴,如此真率,而我就很喜欢这样的真率。

但其实这一年里并没有写出多少令自己满意的作品,创作量锐减,不敢说是工作的关系,只能怪自己怠惰。上半年基本都在整理旧作,打算出一本散文集,投稿到文学出版基金,目前还在等结果,但无论如何都是要出版的,作为我创作初期的一个结业报告。构思中的散文集就叫《类似过敏症的布尔乔亚之轻》,贯彻以“轻”,将散文分成四辑,轻飏、轻狂、轻吟和轻颦,没有大喜大悲,都是淡淡的过敏。这些作品从2007年到2013年,从大学生到职场新鲜人,整理时发现自己文字中的不羁早已消磨殆尽,剩下的尽是俗不可耐的生活吟哦,甚至一点也浪漫不起来。

唯一可喜的是,写了一篇自己蛮满意的小说,还有一首长诗。

短篇小说〈阿美丽亚〉当中有自身经验的投射,也有许多我在工作上接触过的女佣的影子。总觉得她们是很神奇的群体,和我们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祖父母辈形成一种很奇妙的共同体,毫无关系却互相依赖,甚至产生亲人般的情愫,但却又在现实的压力下如梦魇一样,让人冷汗涔涔地惊醒,然后又被输送到另一个世界,参与其他人的生活,不断循环。

只是当中的一些潮州话用法还是显得很蹩扭,必须请教老妈子才行。今年弟弟到香港城市大学,竟报名了潮州话班,每天和老妈通电话都讲潮州话,像是要一洗我们总嘲笑他不辨祖音的耻辱,现在倒是我们几个哥姐,都话不成句了。

至于长诗呢,还未发表,写的是国家,〈诸神的梦呓〉。

2013年大选年,心系家国让每个人热血奔腾,从708集会到428集会的磨练,改革的心愿凝聚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人超越种族、阶级和年龄,不分老幼去谈论国家以及各自的未来,在505,几乎万众一心地要去打破政治僵局,却没想到那种万众一心的假象正狠狠地教训了天真的我们,要改变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简单。

投票当天我甚至去抓鬼,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人,简直是荒唐透顶,但当时的确陷入一种莫名的狂热,足够冲昏脑袋做出一些奇特的行为。相约朋友到家里看大选成绩,守在电视机前,看一个个议席开票,首先是东马的结果,几乎是国阵的天下,当时的心情,像是面对股灾时仍抱有回弹希望的股痴,站在交易所里,被周遭陷入疯狂的交易员狂躁的嘶吼所淹没,独自握拳发颤,一口唾沫都不敢吞的狼狈状态。

这种开票策略足以毁掉一个普通人的所有信念。

接着是硝烟四起的传言,什么镇暴部队开入市区,朋友们赶紧道别各自回家,完全来不及等最后的成绩,反正早已言败。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种彻底的失望和看球赛看似同质,却太过切身以致视线都变得迷茫,又是一个五年的煎熬,大家心里都萌起这样的话。

这次的大选前奏很长,闹得大家心神不宁,而希望带给大家无限热情,在这种氛围里,我突然特别想要恋爱,我想起倾城之恋里的范柳原和白流苏,世界混沌不安的时候,最适合谈恋爱了,只有爱可以超越这一切,但最后我彻底绝望了,一切像是文学笔法中惯用的结构主义逻辑,我找不到恋爱,大选结果也不尽人意,双重令我觉得这场大选于我是如此痛苦而深刻。但其实在一切开始前,悲观的我总暗暗认定我们会是陨落的一方,哪怕做了再多心里建设,某种蠢动的期盼,总是一股脑地引领着我们去努力叩门,哪怕敲烂了手,一点回音都没有,哪怕最后一无所有,乐此不疲。

这种心情很适合写诗,进行曲般的歌行体,适合吟唱,用火一般的意象将意念传达,将大喜大悲乘以精炼的语言,爆炸式地呐喊着:“黑暗擦亮了你我的眼睛/我们以此一次一次寻找光明”,陷入黑色的狂潮席卷你我的世界,像踽踽独行的旅人闯入地狱,迷途却不肯放弃看见光明的机会。

退烧后大家继续生活,我也逐月完成笛安《文艺风赏》所邀约一年份的专栏,用一种若即若离的笔触,书写我生长的新山,共十二篇小文,有精心构思的,也有赶截稿而勉强成文的文字,却是我第一次尝试较系统地去作地志书写,只是依然怠于历史文献考究,行家恐怕一眼就能拆穿我的把戏。

九月份正式加入副刊,告别工作三年的采访组,告别意外新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正确选择,但觉得应该尝试写新东西,比如现在成为古典音乐专线记者,要看音乐会,学会写乐评,和音乐家访谈,我这门外汉只能判敲侧击,一点也没办法深入去谈音乐,才发现自己是个大草包,一点文化素养也没有,有不足才会刺激出新的东西吧。

也负责阅读与文学的版位,每两周要写一则书评,以我缓慢的阅读速度,根本不容许选错书,翻开一本新书就必须确定她就是我要书写的对象。写的第一篇是杨照的《寻路青春》,我是在台北淡水有河Book独立书店里买到的《迷路的诗》,在旅途中一口气看完了,激起无限感慨,青春啊,回到新加坡看见《寻路青春》马上就选定了,花两个晚上废寝忘食地读完,写了一篇,竟然得到杨照本人亲自fb分享,无敌的满足感。

只是担心这会让阅读变成一种压力。

换组过后经历了一场怪病,连续呕吐两周,食欲不振,整个人消瘦了五六公斤,到医院做胃窥镜检查,账单是惊人的数字,第一次亲身体会到生病可以将一个人的健康和资产一次过铲平,像纽约世贸大厦,被飞机撞毁,双双崩溃的悲剧。可能是压力的关系,JBCC乱七八糟的团务,还有刚加入副刊就下了几篇周刊专题、封面故事,稿量飞跃,像是在耗损我对文字的创意。许多文人惜墨如金,而今我却身不由己,每天都在写文章,当然可以说这是一种锻炼,但我总觉得自己词穷,想了大半天弄不出一个形容词来,这种困窘的状态越来越频繁,也使我越来越没有文字的自信。

小生之言专栏还在持续,离开新闻组,幸得这个专栏可以评论一些时事,两年多来都已经写了四十篇,如果能够,希望2014年满五十的时候集结成书,作纪念,也想让新加坡以外的朋友看看我愚钝的见解。

总的来说,这一年是虚荣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