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January 2014

虚荣的2013

2013年于我是虚荣的一年。

获得花踪马华散文首奖像是拿到一张进入文坛的门票,坐在入围者席和文学同好们一起期待颁奖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每一声都是失望与兴奋交集的复杂激动,但在那种氛围里,写作变成一种很虚荣却很酷的事情,大家竞争也分享彼此,我厚颜地说我要走文学这条路,而且在那样一个场合,就像是一次过分认真的誓言,如何兑现实在是件要令人掏空心神,耗竭生命去做才能完成的事,毕竟文学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是侥幸得到了评审的肯定罢了。

获首奖和上次获评审奖感觉上大家的反应迥然,如浪的恭贺与关注,甚至在新加坡,早报副刊为我做了个小访问,几乎就是一次镀金仪式。当许多前辈作家说,哦,原来你就是牛油小生时,我是惭愧得抬不起头,他们如此熟悉我的文章,而我对前辈们竟一无所知,在阅读的世界里,我简直比蝼蚁还不如。那天碰见南子老师,他见到我就说仍记得评选新加坡大专文学奖时评过我的一首小诗,他很喜欢,天啊,老师竟然还记得,而我几乎都要放弃写诗这件事了,总觉得自己才气不足,不是写诗的料,只好靠写点散文糊弄糊弄人家。

我深知自己的不足,总有一天我的散文会被读者厌恶的,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我的散文算是平易近人的,遣词用字还算通俗易懂,其实是我识字不多的关系,也是因为生活语言的影响,我该怎么突破这个窘境,大概只有一只写下去才能找到答案吧。

虚荣的事还有,〈类似过敏症的布尔乔亚式轻吟〉受林春美老师青睐,选入《与岛飘离:马华散文选2000-2012》,和这么多马华文坛前辈并列在书目里,与有荣焉。被肯定的感觉总是好的,不久前访问英培安老师,他刚获得迟来的东南亚文学奖,其实他早已一身荣誉,著作等身,但他笑说,这代表又有另一批人肯定他的作品了,当然感到高兴,如此真率,而我就很喜欢这样的真率。

但其实这一年里并没有写出多少令自己满意的作品,创作量锐减,不敢说是工作的关系,只能怪自己怠惰。上半年基本都在整理旧作,打算出一本散文集,投稿到文学出版基金,目前还在等结果,但无论如何都是要出版的,作为我创作初期的一个结业报告。构思中的散文集就叫《类似过敏症的布尔乔亚之轻》,贯彻以“轻”,将散文分成四辑,轻飏、轻狂、轻吟和轻颦,没有大喜大悲,都是淡淡的过敏。这些作品从2007年到2013年,从大学生到职场新鲜人,整理时发现自己文字中的不羁早已消磨殆尽,剩下的尽是俗不可耐的生活吟哦,甚至一点也浪漫不起来。

唯一可喜的是,写了一篇自己蛮满意的小说,还有一首长诗。

短篇小说〈阿美丽亚〉当中有自身经验的投射,也有许多我在工作上接触过的女佣的影子。总觉得她们是很神奇的群体,和我们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祖父母辈形成一种很奇妙的共同体,毫无关系却互相依赖,甚至产生亲人般的情愫,但却又在现实的压力下如梦魇一样,让人冷汗涔涔地惊醒,然后又被输送到另一个世界,参与其他人的生活,不断循环。

只是当中的一些潮州话用法还是显得很蹩扭,必须请教老妈子才行。今年弟弟到香港城市大学,竟报名了潮州话班,每天和老妈通电话都讲潮州话,像是要一洗我们总嘲笑他不辨祖音的耻辱,现在倒是我们几个哥姐,都话不成句了。

至于长诗呢,还未发表,写的是国家,〈诸神的梦呓〉。

2013年大选年,心系家国让每个人热血奔腾,从708集会到428集会的磨练,改革的心愿凝聚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人超越种族、阶级和年龄,不分老幼去谈论国家以及各自的未来,在505,几乎万众一心地要去打破政治僵局,却没想到那种万众一心的假象正狠狠地教训了天真的我们,要改变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简单。

投票当天我甚至去抓鬼,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人,简直是荒唐透顶,但当时的确陷入一种莫名的狂热,足够冲昏脑袋做出一些奇特的行为。相约朋友到家里看大选成绩,守在电视机前,看一个个议席开票,首先是东马的结果,几乎是国阵的天下,当时的心情,像是面对股灾时仍抱有回弹希望的股痴,站在交易所里,被周遭陷入疯狂的交易员狂躁的嘶吼所淹没,独自握拳发颤,一口唾沫都不敢吞的狼狈状态。

这种开票策略足以毁掉一个普通人的所有信念。

接着是硝烟四起的传言,什么镇暴部队开入市区,朋友们赶紧道别各自回家,完全来不及等最后的成绩,反正早已言败。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种彻底的失望和看球赛看似同质,却太过切身以致视线都变得迷茫,又是一个五年的煎熬,大家心里都萌起这样的话。

这次的大选前奏很长,闹得大家心神不宁,而希望带给大家无限热情,在这种氛围里,我突然特别想要恋爱,我想起倾城之恋里的范柳原和白流苏,世界混沌不安的时候,最适合谈恋爱了,只有爱可以超越这一切,但最后我彻底绝望了,一切像是文学笔法中惯用的结构主义逻辑,我找不到恋爱,大选结果也不尽人意,双重令我觉得这场大选于我是如此痛苦而深刻。但其实在一切开始前,悲观的我总暗暗认定我们会是陨落的一方,哪怕做了再多心里建设,某种蠢动的期盼,总是一股脑地引领着我们去努力叩门,哪怕敲烂了手,一点回音都没有,哪怕最后一无所有,乐此不疲。

这种心情很适合写诗,进行曲般的歌行体,适合吟唱,用火一般的意象将意念传达,将大喜大悲乘以精炼的语言,爆炸式地呐喊着:“黑暗擦亮了你我的眼睛/我们以此一次一次寻找光明”,陷入黑色的狂潮席卷你我的世界,像踽踽独行的旅人闯入地狱,迷途却不肯放弃看见光明的机会。

退烧后大家继续生活,我也逐月完成笛安《文艺风赏》所邀约一年份的专栏,用一种若即若离的笔触,书写我生长的新山,共十二篇小文,有精心构思的,也有赶截稿而勉强成文的文字,却是我第一次尝试较系统地去作地志书写,只是依然怠于历史文献考究,行家恐怕一眼就能拆穿我的把戏。

九月份正式加入副刊,告别工作三年的采访组,告别意外新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正确选择,但觉得应该尝试写新东西,比如现在成为古典音乐专线记者,要看音乐会,学会写乐评,和音乐家访谈,我这门外汉只能判敲侧击,一点也没办法深入去谈音乐,才发现自己是个大草包,一点文化素养也没有,有不足才会刺激出新的东西吧。

也负责阅读与文学的版位,每两周要写一则书评,以我缓慢的阅读速度,根本不容许选错书,翻开一本新书就必须确定她就是我要书写的对象。写的第一篇是杨照的《寻路青春》,我是在台北淡水有河Book独立书店里买到的《迷路的诗》,在旅途中一口气看完了,激起无限感慨,青春啊,回到新加坡看见《寻路青春》马上就选定了,花两个晚上废寝忘食地读完,写了一篇,竟然得到杨照本人亲自fb分享,无敌的满足感。

只是担心这会让阅读变成一种压力。

换组过后经历了一场怪病,连续呕吐两周,食欲不振,整个人消瘦了五六公斤,到医院做胃窥镜检查,账单是惊人的数字,第一次亲身体会到生病可以将一个人的健康和资产一次过铲平,像纽约世贸大厦,被飞机撞毁,双双崩溃的悲剧。可能是压力的关系,JBCC乱七八糟的团务,还有刚加入副刊就下了几篇周刊专题、封面故事,稿量飞跃,像是在耗损我对文字的创意。许多文人惜墨如金,而今我却身不由己,每天都在写文章,当然可以说这是一种锻炼,但我总觉得自己词穷,想了大半天弄不出一个形容词来,这种困窘的状态越来越频繁,也使我越来越没有文字的自信。

小生之言专栏还在持续,离开新闻组,幸得这个专栏可以评论一些时事,两年多来都已经写了四十篇,如果能够,希望2014年满五十的时候集结成书,作纪念,也想让新加坡以外的朋友看看我愚钝的见解。

总的来说,这一年是虚荣满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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