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July 2012

移動城堡

序:November 15, 2011
面前一個小男孩抱著爸爸整個人懸在半空,用廣東話說:“我肚餓,我超級肚餓。”(我不假思索地把這個片段寫在面子書上,全托智能手機的福,隧道裏的列車隨時隨地能與無垠的網絡世界接軌。列車、地鐵站,我們被壓擠在沒有背景的空間中,與生命的一切脫節,像生產鏈上的罐頭被送到那些所謂的目的地,吃光了,又被回收起來,明天裝罐再續。列車車廂抵消了窗外的風景,但我想,窗內也該別有洞天,尋思把這點滴記錄下來,權當一種調劑,旅途中再簡單不過的調劑。)

November 23, 2011
一個小洋寶寶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盯著我看,我招招手,她有樣學樣,我擠眉弄眼,她搖頭擺腦,突然拔下奶嘴對我笑,紅唇映著口水的滋潤微微發亮,自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列車聲叮咚得十分悅耳。

January 7, 2012
乘巴士從奎因街回返新山,一轉出車站便停下,窗外十幾個十來歲的孩子,拾起單眼相機45度仰視拍攝,嚓嚓嚓嚓,原來是梧槽坊,那個被人遺忘多年的地方。

January 16, 2012
眼前一對華族母子,四五歲的男孩嘴上故事說不停,母親仔細聆聽,孩子指著列車上的博愛座說:“這是蕃茄座,其他的都是西蘭菜花座。”——小孩的英式英語真好聽。

January 18, 2012
一位老先生問我怎麽去地鐵站,正好順路,我領著他一起走,一面說了許多。來自印尼的他,祖父那輩就在印尼生活,他如今隨女兒來島國居住,大兒子還在萬隆。我提起萬隆會議,他說:“我們的總理周恩來……”——老先生已經82歲了。

January 19, 2012
小孩在嬰兒車上坐立不安,嚷著“let's go, let's go……”,爸爸馬上拿出iPad,點播《托馬斯與朋友們》,小孩聚精會神,任憑爸爸給他整理衣衫,到Sommerset站時,小孩卻突然轉過頭,跟著播音念了一遍站名,接著又是“let's go,let's go……”。

February 5, 2012
一對情侶在JB Sentral分別,戴著眼鏡的女孩一邊走,一邊不住回頭望,大概有十來次吧,直到電動扶梯把她送上關卡,那采光不足,有點陰暗的所在。

February 20, 2012
紅衣小男孩一上列車就往車窗處站,撫弄一下眼鏡,右邊的鏡片竟掉了下來,他轉過去央求母親替他裝牢了,指著地上的門縫說,等一下掉下去怎麽辦?裝好鏡片,他繼續陶醉在窗外掠過的城市風景,突然說:“那是某某某以前的家,賣掉了很浪費,我還有一個玩具留在那裏。”

March 4, 2012
穿筒靴的長發女孩捧著本書端看,英文小說吧,那裝禎。她坐在列車角落的位子,我站在她旁邊,中間隔著一屏透明的塑料隔板。我不想以屁股對著她,於是躬著腰貼在列車稍弧的車壁,繼續翻閱我的卡夫卡。女孩的腳混在卡夫卡的文字裏不時擺動,靴子是皮紅色的。我們始終隔著塊板。

March 5, 2012

一位老先生坐到我身旁,我閱讀著沒有多看他一眼,突然聽見塑料袋摩擦沙沙的噪音——老先生拎著袋子的手抖得很歷害,裏面裝著本雜誌類的薄薄本子,他仿佛意識到什麽,右手接過袋子,把左手放在大腿上,合眼歇息。那只左手依然抖得很歷害。

March 9, 2012
我望過去的時候也有幾個人偷偷在看她,我上一秒還在懊惱搭錯車了的。女孩穿著熱褲、白色T恤,黝黑的發齊整地垂到左肩上,她的頭微傾,在讀講義之類的東西,正好面容被發擋著,我始終沒有看清楚她的樣子。我翻開身上的《文之悅》,羅蘭巴特的文思太艱澀,讀著不成連續。我們恰好在同一站下車,一前一後來到巴士轉換站,一直到我上了巴士,她還在繼續不緩不急地走著。

March 11, 2012
寶寶把手上的紙撕一塊下來扔給面前對著她笑的男士,然後脫下鞋子交給父親,把玩一對小小的腳丫子。

March 15, 2012
一位年輕的女牧師問我是不是學生,我告訴她我喜歡裝扮成學生的模樣,我倆盡都笑了。碧發藍眼,我沒有問她從哪裏來的,她只說將在這裏多呆一個月。她問我信仰,我想說拜祭祖先,卻一下子記不起祖先的英文單詞是什麽。吵雜中她談了一些耶穌與家庭之間的詮釋,我聽得不很清楚。不曉得她知不知道,清明節快到了啊。

March 16, 2012小男孩抹了白花花的胡子,滿嘴香草味雪糕,把周圍幾個女生逗得多開心,他拍拍玻璃,快餐店裏兩個女生微微放低身子,招手拍照,看她們笑得……冰釋地鐵站旁一夜的悶熱。

March 20, 2012
“今天的紅燈神經病的,這樣久還沒有到我們走。”婆婆一邊等一邊對孫子說。小綠人終於亮起來,祖孫倆走在我身後,我們一前一後來到對面的巴士車站,孫子看了看,說:“一到這裏就有851了,後面還有一輛145叻。”

March 21, 2012
寶寶一坐下就對隔座的女士大呼“嗨!”然後擺擺手說“拜。”母親輕聲在她耳畔說,還有一站呢,寶寶還是不停地說“拜拜”,直到下車時才送了個飛吻給那女士。

April 6, 2012
小女孩下車時說:“三姨婆我一個人回家咯,你要乖乖的哦。”聲音很甜很響亮。

May 11, 2012
一個印度姑娘坐到我身旁,很香,是那種剛洗好澡幹爽的香。她一坐下來就開始整理領子、袖子,然後戴上耳機,目光悠悠地陷入歌曲之中。

May 18, 2012
一個印度姑娘坐到我身旁,又是那種剛洗好澡的香味,我讀著《人間失格》,太宰治正在畫一幅可怕的自畫像,這時女孩的耳機從慢板的鼓聲漸入強勁的曲調,震碎了車廂的寧靜…噗吱噗吱……畫像完成。

June 6, 2012
車站裏小妹妹偷偷看了阿嬤的皮包說:你帶幾塊錢?我看到十塊錢叻,我們搭德士啦,十五分鐘而已——聲音嬌嗔得很,阿嬤就是不理她,另一個更年幼的妹妹則爬上椅子,靜靜等著。

June 22, 2012
小弟弟專心地把小環狀零食套在每一根手指上,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口口吮下,弄得滿手鹹香,隨意抹在衣褲上,許多年前我們不也如此,猶記得吃完零食一身令人垂涎的余香,饞嘴而再簡單不過的快樂。

July 2, 2012
小男孩像玩奎地奇一樣,騎在行李箱的延長柄上,媽媽拖著行李,一對小腳輕輕搖擺,對面一個坐在推車裏的小女孩,目不轉睛地看,直盯盯地看,然後對著男孩歌唱,用她特殊的語言吟唱。


载2012年7月31日《联合早报·现在·文艺城》

29 July 2012

【小生之言19】注意:本文涉及政治、宗教、种族等敏感课题!

翻开今届马来西亚“全国华文微型小说创作比赛”的章程,细则一便是马来西亚人最最熟悉的一句话:“作品须反映大马社会背景,主题不限,但不得涉及种族、宗教、色情和政治等敏感课题”。

看了不禁会心一笑,文友们相互 揶揄,大呼“怪哉”,仿佛一种定律,年年轮转,每每回旋。
这一细则乍看之下,甚符合文法,但实际上却前言不搭后语,就像我们每次在决定上什么餐馆吃饭时那样,被问者往往先说“随便”,接着又补上“不要吃煎炸的、不要日本餐、不要辣的、不要中餐……”,令问者十分难堪。

而这种荒唐的逻辑却竟然伴随我们成长。

邦尼兄在章程的帖子上留言说:“比较像是SPM(马来西亚教育文凭)华文作文吧!这样才能拿高分!”

其实这句话的熟悉,正来自我们的教育经验,自小我们就被教导“不要涉及政治、宗教、种族等敏感课题”,日积月累下来,几乎成为条件反射的绝对品行了,但我们却忘记物理课本中,经典的那一条件反射实验,如何嘲弄我们对自身境遇的无知:让一只狗每次吃饭前都响起铃声,久而久之,只要敲响铃声,即便没有食物,狗儿也要涎津流满地。

(或,被打怕的狗,看见棍子都会哭。)

犹记得高中时期,课堂上的作文老师给了题目曰“谈人才外流”,独中生如我,写了一篇大骂固打制如何害处的文章,最终被老师恶狠狠地给了60分,勉强及格,还被训了一顿,说统一考试这么写就完了,但老师始终没指出我哪个论点错了。当下十分气愤,但也了解老师苦口婆心是为了我好,那之后的中学生涯里,我不再写议论文字,任何题目我都给写成抒情散文,结果成绩安全过关,顺利升上大学,步入社会。

马来西亚人,尤其是华人,总给人以政治冷感的印象,或多或少与我们的犬儒有关吧,大家在商言商,为求安定选择保持现状,但这都是1970年代以后的现实,或曰后513事件的现实。
历史中1970年以前的马来(西)亚,是个体政治身份觉醒的高潮,二战后兴起的民族主义、建国,然后是各种维权运动、工潮、学潮(或曰意识形态对抗的时代),直到1969年爆发513事件,事件被执政者叙述为严重的种族冲突,旋即颁布紧急状态、戒严,接着新经济政策、《大学与大专学院法令》、《1972年教育修正法令》陆续实施,各种运动烟消云散,政治气氛从初始的凝重,到后来习惯成自然,人们开始享受“稳定”所带来的经济硕果,驯养而成为顺民。

世事难料,政局风云变幻,近年来随着国际社会强权易位,权力洗牌,马来西亚也仿佛在那波涟漪之上荡漾,那所谓308政治海啸席卷了国阵长久以来的国会三分之二议席垄断,一系列的公民运动也壮大了改革的声势,而华人的参与(走上街头),也愈加显著,人们正走出那避谈政治的阴影。

近来反稀土、反石化、反核的运动频繁,7月14日环保组织在新山圣淘沙广场举行反台湾石化在边佳兰设厂的环保讲座,受到广场管理层的阻止最终不欢而散,管理层祭出的原因便是“活动涉及政治”,仿佛根本无需政府机器出动,非政府机构也懂得自动屏蔽,这也便是长久以来的教育成果,遂成自我审查的机制。

本月25日,六名来自台湾的环保运动人士到边佳兰视察,随后在当地演讲,却没想到遭警方传召,做了笔录,半夜三更才放了出来,又让人多了不少话柄。

个人即政治,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的生活风格,没有不包含政治的,但广义与狭义的政治绝不能混为一谈。

回到文艺创作,文学如何能与政治切割关系?诗经楚辞杜甫苏轼,政治即是一种觉醒,并以美学的语言论述,近现代如米兰昆德拉、赫拉巴尔便以生命书写属于他们的捷克,再回到马华作家里的黄锦树、黎紫书等人,谁又能脱离政治?即便是贺淑芳的“别再提起”,也不正是又一次强有力的控诉吗?

再如90年代台湾同志文学盛行,那也其实是一种政治醒觉与运动,女权、酷儿便在那个语境下向世人发声。

当人们局限于“小政治”中不可自拔的时候,通晓“大政治”的智者正走向康庄大道。“小政治”的含糊与模棱两可,更从根本扼杀了人们的创意,文学决不能光躲在鼠笼里跑圈,铁笼外虽有不明的危险,但永远更加广袤无垠。

14 July 2012

【絮语】

偶尔犯傻起来绝对让人感到生命丰富了起来,凭着一股傻劲走到那迷宫一样的所在,经过小坡和浅浅一抹南洋湖,几十年前一首校园歌谣萦绕耳际:七月是一串年轻风铃洒落湖中,不知道激起几许涟漪?我笨拙地坐着,你兀自忙你的,但总觉得画面十分饱满,一动一静,把连日来挖出的空洞都填得满满的。深恐将满溢出来,我讪讪地离开,夜空清寂合宜,等不到德士也不要紧。

2 July 2012

喝一碗青春无敌,像烈酒烧开愁肠,我们的记忆

我的胃大概是被老板的秘制辣椒给辣坏的,但那黑不拉几的辣椒酱绝对是他处无从寻觅的好滋味,绿色碗里盛着粿条仔深褐色的汤头,加入一勺秘制辣椒,那口味的剧烈变化,让食者毛孔悚绽,大汗淋漓,正如中学时候的青春无敌,十分过瘾,每次品尝都有回到过去的感觉,但终于,这个美丽的传奇已经终结,那些早已脱去一身纯白、想要抓住青春尾巴的校友们,在老板结束营业前蜂拥到大食堂的粥品档前,一场无与伦比的怀旧嘉年华,我行在嘉年华的游行队伍中,啜一口汤,品尝欢畅与遗憾的交杂。

进入宽中的第一天起,粥品的档口就设在大食堂的中央,尽管左右两方换了不少摊贩但粥品档始终如一,如果你问我,为什么粥品档最教人回味无穷的不是粥而是粿条仔,我只能说,自我懂事起,周围的同学都是人手一碗粿条仔,至于粥还有鸡丝米粉,仿佛只是为了提供另一个选项而设的,或许老板是以粥品起家,只是后来粿条仔卖出了心得,但我始终觉得,那秘制辣椒是绝对关键的,没有人会在粥或鸡丝米粉里加辣椒,只有粿条仔与辣椒相遇了,才有那种似梦似幻的快感,能瞬间把一整天的郁闷释放,我大概是吃了一两年后才懂得给汤头加辣的,那之后便欲罢不能,直到肠胃受不了辣而频频拉肚子,我还是没能戒口,放少一点吧,或是一周只吃一两次。

转入上午班,9点和10点半的两次下课时间,或是下午留校时,一旦觉得心痒痒的,便挤入那没有队伍的抢购人潮,这大概是宽中大食堂高峰时段最美丽的风景线了,一档一档前都聚拢大大小小白衣少年少女的背影,像是深海里舞姿迷离的沙丁鱼,潋滟着水光,那时的我只能在混乱中高声下订单,一块钱豆薄,接着丢下钱,易得所要,转身到档前的桌子拿秘制辣椒,辣椒就放在一个蓝色的四方塑料盒子里,里面尽是黑辘辘的水,水上漂浮着青红辣椒的细屑、辣椒籽、香料,氤氲出奇特的泡沫,乍看之下十分可怖,但同学们似乎不假思索地添入自己碗中,仿佛迟疑者才是最无知的。

从面子书上得知老板结束营业的消息,本纳罕找不到人相伴前去,却在马来西亚关卡遇上黑妹还有秋婷,她们让我插队过关,一面聊一面走向巴士转换站,秋婷一句,今天不是粥品档最后一天吗?一趟再随性不过的旅程便这样促成,123号巴士绕了一大圈才驶向Stulang海岸,我们在校门口下了车,碰见同级的老友,他们说,再不赶快就都卖光咯,我们依然不失学长姐的风度,缓缓步上那熟悉的红砖斜坡,穿过二十四节令鼓以及管乐交织而成的轰鸣,草场青青,足球与步操口号合二为一,孔子像被晒得隐隐发光,花园里有小同学捧着鸡丝米粉与我们擦肩而过,终于进入大食堂,仿佛校友回校日,发现不少多年不见的朋友,粥品档更被掩埋入狂热的人海中,场面吓了我们一大跳,多亏秋婷发挥狡兔本色,钻入人群里,买得三碗粿条仔,但配料果然全卖光了,我的豆薄还有酥炸午餐肉啊,辣椒盒也像被人一口饮尽似的,或多或少有些遗憾。老板后来等得人潮稍微缓和了,才拿出后备的辣椒,逼得我们又各买了一碗,务必再次品尝秘制辣椒与粿条仔的超级搭配。


老板戴着副眼镜,依然十年前那副模样,仿佛不会变老,但他的孩子们却都大得可以独当一面了,连着老板娘利索的身手,一家四五口人在那狭小的摊档里劳碌多年,终是要告别宽中大食堂,老板太忙了,我没法问他这一去到底是要搬去哪,或说是告老还乡的,但家乡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我听见一旁的下午班同学嘟囔着,都被早上班的吃光了,心想,殊不知还有许许多多校友,以追忆之名,凑一份热闹,加速了这记忆的蚕食,而我也身在其中。


1 July 2012

【小生之言18】如果可以荒芜到底

题记:写这篇之前考虑了好几个题目,到最后都无疾而终,烦恼了一整天,那个最夯的City Harvest话题,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有想要写一篇关于贞子的文章,又觉得鬼影曈曈很是奇怪,最终还是回到怀旧吧。


一年前我在这个栏目里说:“任它再荒芜一阵子吧。”

果然,在那之后,由于发展蓝图还没有定案,火车铁道线荒芜了许久,少有人侵扰。想着铁道荣休一周年的日子快到了,我特意前去踏青,果然路径上两旁杂草丛生。

一路上难得碰到人,在靠近武吉知马火车站的路上,一位老先生拄着雨伞,向着树梢巴望,原来是在等待榴梿掉下来。

Durian Runtuh,马来俗谚,是好运气的意思,我和老先生谈了谈,他说,捡到的榴梿比较香,得到一个就可心满意足拿回家和家人分享,解解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也当作运动,等不到也无所谓,回家照常吃饭。

两株榴梿树上结满了果子,附近可以看到人们吃剩的果壳、果核还有垫底用的报纸,虽说乱丢垃圾本是不应该,但仿佛在那环境里也不觉得是件太要紧的事了,是一个让城市人撒野的好去处。或许正如那些与火车有些许渊源的人所感受到的那样,整个铁道线像是从马来西亚延伸而来的甘榜脐带,叫城市人感到极具风情,得以寻回那早已消失于岛国的情谊,叫人向往的乌托邦想望。

去年做一系列报道的时候,游人很多,不少人在武吉知马路上那两座火车铁桥上留痕,这次特意去瞧,已新漆上防锈黑漆,焕然一新了。不晓得这是当局悉心照顾的结果,还是游人骤减的凭证,抑或是说,游人更加自律了?

回想去年,那股怀旧热潮很快在丹戎巴葛火车站关闭后被人们淡忘,有评论说,铁轨枕木的拆除速度太快,人们实在来不及去亲自感受踩在砾石堆上步步颠簸的感觉——那时候一路上还当真可以见到人家脱落的鞋底,真实的铁道并不好走,但它却能迫使你慢下脚步。

接着人们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武吉布朗迁坟的事件上,火车铁道线的公民参与倒是变得荒凉了,反而政府机构主导了铁道走廊合作计划,持续举办发展蓝图设计比赛,赛果几个月前出炉,总统先生也都出席仔细浏览了那些构想图,并发出铁道线应当慢慢发展的信息。

在同一篇文章里,我也提到了滨海湾花园里的擎天大树,那时荒凉的景象已被几天前开幕时那宏伟壮阔的花园景观所取代,攀附在石灰树干上的小植物散发着绿意,两个花穹里则假山瀑布百花争艳,相较之下,铁道线的杂草丛生怎样也敌不过滨海湾花园精心规划的端庄与华丽。

或许滨海湾花园将是铁道线发展的一个参照,但那几十年来,被一列列火车修剪出来,廊道里近百岁高龄的树木,却才是真真实实被时光雕凿出来的精品,如果发展的前提是要把它们斩草除根,以栽种一些奇花异草的话,的确可惜。

那天在铁道走廊里,我见到原应该是满地乱爬的含羞草,高高地长成小树,绿茎又粗又壮,一时不敢相信,直到轻触它的叶柄时,两排叶子娇羞地合起来,才知道在这荒芜中,不起眼的小草竟能这般生息万千地挺拔起来。

如果以一种极端的自然主义要求无为而治,放任自然,恐怕不甚符合新加坡凡事务实的态度。诚如李总理在滨海湾花园开幕式中所说的,新加坡需要一个绿肺,因此在商业黄金地带建筑范围如此巨大的花园也是在所不惜,那么我想,地球或许需要更多的荒芜来对抗文明带来的破坏,这也不失为一种十分务实的态度吧。

以上仿佛痴言梦呓,但对于一个土地有限而城市发展迅速的岛国而言,留下那么一个荒芜的绿色脐带,它给人们带来的,不仅是更翠冷的空气,它更能提供一个让人肆意妄想自然的乌托邦空间,毕竟人们的想象需要一个可以投射的对象,并且,与那绮丽的海湾花园遥相呼应,相映成趣。


载2012年7月1日《早报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