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October 2015

【小生之言68】迷雾


石黑一雄的新作《被埋葬的记忆》讲述一对年迈夫妻寻找记忆之旅。

  那是不列颠人与撒克逊人战争结束后的英格兰,大地被神秘的迷雾笼罩,生活在迷雾中的人,变得善忘,仿佛集体失忆。

  艾索和碧亚翠丝两人决定出走寻找他们印象模糊的儿子,在途中遇见一个撒克逊战士,和受伤的撒克逊孩子。四人结伴同行,途中又邂逅亚瑟王传说中著名的盖文爵士,进而走向屠龙之旅。

  在空气污染指数飙升的日子里读这本小说,有其巧合的异趣,对于烟霾,人们似乎也是患上集体失忆,只有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才又紧张起来,才又记起这些,原来前年就发生过污染指数超过400点的夸张事情。

  就像美国俄勒冈州的枪声,人们一次次通过血来提醒自己,原来历史一直在重复。奥巴马甚至批判人们已经变得麻木,因而再次掀起美国枪支管制的讨论。

  谈到枪支管制,反对的人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枪支,支持的人则认为这是解决枪击案的根本性对策。反对的人会说,枪支无非工具,能够保家卫国,也能够用来抢劫杀人,它是客观之物,决定性因素始终在人。支持的人则又要大力抨击美国的军火商,以及其庞大的利益网络。

  于是,又在一波又一波的歇斯底里中,人们淡忘了这些事,军火交易照常,人们日子照过,时间治愈哀伤,至于立法方面的问题,还是等下次事情发生再说吧。

  烟霾问题不也是这样?只是这一次持续得够久,一些事情不得不表态了,比如说印度尼西亚方面对于是否接受新马协助灭火的态度,反反复复,最近终于是接受了。那些可能涉及烧芭的新加坡相关公司,则被当局点名,准备进一步调查,其中亚洲纸浆纸品公司(Asia Pulp & Paper)的18种纸品上周起遭职总平价合作社下架,一时大快人心。不过这样的举措,对大局而言,恐怕都只不过是象征式的惩罚,更重要的只是展示姿态。

  说到底又是企业良心的问题,但在巨大利益面前,良心值多少钱?

  买衣服的时候,人们往往考虑的是价格、美观和实用性;买一条鱼,考虑的则是新鲜与否、分量和价钱。人们很少追究制造衣服的过程是否涉及童工、剥削、污染,也很少理会那条鱼是不是过量捕捞的产品,探问那张网里可曾网住其他小鱼、珊瑚或是无辜的海龟。

  如今烟霾事故教导我们,就连一张纸,背后都涉及庞大的资本运作问题。我上网看了一些纪录片,环保机构大力指控烧芭问题背后的推手——无节制地开垦油棕。尤其油棕在工业上的广泛运用,从巧克力、雪糕、肥皂、化妆品,到汽车燃料和提炼抗生素,这才赫然发现,原来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都隐藏了你难以简单理解的复杂现实问题。

  单是想想都觉得累,不得不质疑,消费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不过我想,不作为的话,就连改变的机会也没有了。

  《被埋葬的记忆》里,迷雾来自一头可怕的巨龙魁里格。后来,巨龙死了,迷雾开始退散,但不列颠人与撒克逊人的战争却要开打了,艾索和碧亚翠丝也担心,他们是否会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因此不再幸福了呢?

  或许遗忘能让人更好过一些。这样的疑惑一直持续到故事完结都没有解决。我想,石黑一雄要探问的,依然是他关注的,记忆的虚构与真实的问题。到底有没有一头龙,到底有没有迷雾,或许都无关紧要了,更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勇气走出迷雾。

【牛油乐评】月之玩转

  为什么一场音乐会要定主题?

  有了主题,乐曲之间才能形成互文关系,强化彼此的象征,深化观众的感受。这就像一首诗,必须经营意象,失去意象,就成了流水帐。一场音乐会,主题失衡,则成了大杂烩,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月是永恒的命题。古今中外,月被赋予深远的文化含义,美国男声合唱团Chanticleer这次来新加坡演出,巧妙玩转月之意象,便恰到好处融汇不同时代不同情绪的歌曲,关联出新意。

  英语“Over The Moon”有欣喜若狂之意,疯狂(lunatic)一词也来自月亮(lune)。Chanticleer带来了几首当代作品,也充分表现了作曲家狂想的意味。由Mason Bates为他们量身定做的“Observer in the Magellanic Cloud”(麦哲伦星云里的观察者),便把叙事视角拉到外太空,从星云之中观察纽西兰毛利人对宇宙星云的吟咏。歌者以节拍器“滴滴滴滴”机械式的声响制造卫星飞船的气氛,一位假声男高音与一位男高音则以调皮的节拍反复重唱,其他歌者则以毛利人的语言唱起祝歌,形成非常有趣的超现实对话。

  19世纪诗人朗费罗(Longfellow)名作《潮起潮落》以潮汐比喻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芬兰当代作曲家Jaakko Mantyjarvi为诗作谱曲,以小调喟叹人生。潮汐涨落受月的牵动,Chanticleer演唱此歌又进一步丰富了月的意象。这首歌也展现了合唱团低音之美,结尾两次低音哼鸣,仿佛低音提琴浑厚的弦音,结束时进入一片寂静,就像浪潮卷走天光时,嗡嗡的低吟。

  当代作品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让听者莫名其妙的境地,或是卖弄民族特色而坠入刻意营造异国情调的泥沼,但Chanticleer委托创作的作品,在实验之中保持了古典,可惜的是,这类曲目为了炫技,难度往往影响了情感的表达。

  Chanticleer创办之初的一大目的是要重返文艺复兴,就像是一种编制性的复古主义,以纯男声演唱该时期的宗教与世俗歌曲。成立至今35年,他们不得不拓展曲目,委托创作是一个重要的办法。这次他们展现的新作品,也都保持了合唱团的格调,强调和声变换,玩转节奏,但不刻意撕裂嗓音。

  这次他们只演唱了四首文艺复兴时期作品,表现四平八稳,均在上半场,间中加入了浪漫派的芬兹(Gerald Finzi)与埃尔加(Edward Elgar)的作品,尤其后者的合唱名作“There is Sweet Music”,合唱团更是近乎完美地演绎了。这首歌原是写给男女声部对唱,但由假声男高音演绎起来,所有声部的音色更接近,和声更圆融更唯美。

  Chanticleer最后演唱了本地合唱指挥杜万胜改编的新加坡民歌组曲,赢得满堂喝彩,以高潮结束这次新加坡之旅。

  如果硬要挑剔,男高音与假声男高音此二声部的音色,偶尔会显得比较突出,但整体而言,这是一场合唱教材式的精彩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