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February 2016

【小生之言73】有什么好过敏的?

 


世界杯是爱国主义的一记春药。

而真正的足球迷必然超越国家意识形态。

1930年代,纳粹领袖墨索里尼和希特勒都试图以足球彰显民族实力,二战后西班牙独裁者弗朗哥更是不择手段将皇家马德里打造成独裁者的银色宣传队,并大肆打压巴塞罗那,以达致收编加泰隆尼亚的政治目的。

足球成了工具,操作就在于人。

足球可以成为纳粹宣传机器,也能正面凝聚社群,做出改变。

像是欧洲足总(UEFA)这几年的反种族歧视运动——Respect,便起到相当积极的作用。

凝聚社群也意味着我与他者的区别,尤其球迷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比如每个星期一,几个不同球队的球迷见面,自然而然谈起“你们”昨天的表现多糟,“我们”又怎样怎样,圈外人肯定要一头雾水,但球迷间心领神会,有时支持的球队输得很惨,隔天还要尽量避免和其他人打照面。

不过真正的球迷最在意的还是足球,哪怕是惨遭对手击败,球迷仍能欣赏对方球星的风采,不失风度予以肯定,除非发生什么具争议性的判罚,或是“苏神咬人”般卑劣的事件,那就另当别论。

这个农历新年,马来西亚导演周青元又有新作品上映,《Ola Bola》以马来西亚国家足球队1980年闯入奥运会正赛为背景,描绘一个三大种族(加上老外教练)如何排除万难,为为国家荣耀奋战、种族大和谐的励志故事

周青元之前的作品《一路有你》《大日子》《天天好天》让观众“笑中有泪”,感动万分,新作品备受瞩目,至今好评不断,上映四天,票房就突破250万令吉。

人怕出名,电影最终还是引起舆论波澜。

有人在网上撰文批评周青元“篡改历史”,还附上历史影音档案。当年入选赛关键一役对垒韩国的赛事,绝杀韩国队的是沙巴国脚黄才富,但在电影中,剧情设定由马来前锋攻入致胜一球。评论者直指周青元这是抱马来人大腿。论调经网络流传,激起不少讨论,周青元也在回应媒体时澄清。

这让我想到之前网上流传的一组对比照。上面那张是穿短裙的美女,走在大街上,其他路人各自忙碌,心无旁骛;底下那张则是一个穿着传统服饰戴头巾和面纱的女性,走在大街,一辆电单车经过,车上的男人露出邪佞眼神盯着女人看。

这组照片要反击的是“女人应该避免暴露引人犯罪”这类愚昧的想法,指出问题在于犯罪者而非受害人。

戴着有色眼镜的人只会看见有色的世界,那个挑起种族奉承论的评论者戴上种族主义的眼镜,也就只看见了种族色彩的东西。

同样地,墨索里尼、希特勒和弗朗哥看足球,只看见权力和野心。

《Ola Bola》其实是少数能同时并列四种语言的电影,华人、马来人、印度人和老外角色各有大篇幅的华语、马来语、淡米尔语和英语台词,加上方言,周青元并没有逃避语言纷呈的社会现象,努力营造多语并存的美好图景。在刚过世的学者安德森看来,“想象的共同体”未必就是粉饰太平,它还能解决一些问题,比如说种族矛盾。

回到一个真正的球迷的立场,足球和肤色没有关系,足球和眼睛大小没有关系。

英国人会为德罗巴(Drogba)疯狂,德国人也会为车范根和香川真司举旗高歌,我欣赏罗马王子托蒂(Totti)的风采,难道我就崇洋媚外了?

噢,拜托……

9 February 2016

【小生之言71】八戒也想过年

新的一年,人们习惯要许下新愿景,希望来年会更好,但2016的开年,并不如许多人想象的美好,世界依然纷乱,除了欧美各地跨年的零星袭击活动,去年末叙利亚叛军“伊斯兰军”首领阿卢什等人物在在叙利亚政府军的空袭中丧命,使得原订本月份展开的叙利亚和平谈判蒙上阴影。更令人不安的是沙特阿拉伯与伊朗断交,这两个逊尼派与什叶派巨头的决裂,进一步加剧中东问题。朝鲜还声称试发氢气弹。

香港铜锣湾书店老板和店员五人神秘失踪,民间剑指北京中央跨境抓人,展开新一波民主抗议,港府再次陷入难堪境地。就近,马来西亚方面,关丹铝矿开采,严重污染河流与海岸线,铝矿与废料染红海水,一些官员涉贪被调查。环境污染是区域性问题,新加坡一衣带水,不能不关心。

更甚的是,就连猪八戒也惹上麻烦。

2016年还真是以纷乱之势开了局,接下来的棋又该怎么走?

就说猪八戒的事,农历新年将至,郭富城、巩俐等明星主演的《西游记之三打白骨精》即将上演,猴年演猴戏,马来西亚对电影商来说,也是个很好的市场。然而,由于马来西亚内政部认为电影海报不符合电检局指南,决定把猪八戒从海报中剔除,结果唐僧师徒一行人,独独少了八戒。此事经媒体报道,引起舆论争议,各种有趣的嘲讽,占据各社交媒体,人们茶余饭后。

这起事件,反映的恐怕是马国政府在宗教议题上的长期“过敏”。

新马历史文化背景相近,在新加坡,常听见政要就宗教与种族议题,呼吁维持“敏感”(sensitive)态度。但在马来西亚,“敏感”已进入“过敏”(allergic)期,近年来马来西亚反对势力跃升,执政党国阵多元民族宗教政党互补制衡的格局已经改变,巫统取得更集中的权力,反映在施政上,除了更马来人/伊斯兰中心之外,一些政客通过政治事件,制造禁忌,以图各党单一种族、宗教的议程。

首先是阿拉(Allah)一词的使用权,马来西亚一家天主教周刊《先锋报》因使用“阿拉”一词而进入法庭程序,经过多番审议,上诉庭最终宣判《先锋报》败诉,禁用“阿拉”一词。两年前,马来文翻译版的奥特曼(Ultraman)漫画将神明翻译为“阿拉”,最终被内政部查禁。

去年开斋节,澳大利亚公司Servcorp的节庆广告,一头袋熊(wombat)头戴宋谷帽给穆斯林同胞拜年,有人误把袋熊当成猪,引起轩然大波,最终Servcorp赶紧撤下广告,公开道歉。原来长相也成了原罪,遂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猪八戒黯然离开马来西亚版电影海报的事件,如出一辙。

《当今大马》做了街头访问,受访者中不乏穆斯林。受访者对内政部的决定并不抗拒,并且认为巨型海报上的猪八戒如果出现在街头,或许真会影响穆斯林情绪。

这样的采访看似反映了某种在地现实,却忽略了事件的教育可能,多元社会的包容与互信,其实能够通过这样一起事件互相学习。猪八戒作为中华文化民俗传统中的一个典型,超越了猪的形态,如何把背后的意涵传达予友族朋友,就要靠掌控媒体与政治话语权之人引导,相互了解。

为什么就不能以一种人类学的态度,学习和了解不同的文化生活?

人类学界在20世纪以前,往往带有白人意志,站在高角度批判其他民族落后的生活传统。到了波兰学者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他主导了改革,强调介入式的研究方式,要研究者成为他者,亲身体验他者的生活文化,从而理解一个文化何以形成何以维系。
如此的态度,放诸四海皆准,尤其多元文化地区。

我常从父亲那辈听到,马来西亚早期华人马来人印度人不分你我在同一家咖啡店里吃饭,有人用手扒食物,有人大口嚼猪肉、牛肉,谁也碍不着谁,也都了解对方的文化禁忌,可是现在,清真与非清真食肆壁垒分明,湿巴刹的猪肉摊更被隔离在主体建筑之外。现在连猪八戒都遭殃,马来西亚政府的过敏,一天天、有意无意地撕裂生机勃勃的文化混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