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摄影同事提醒我说,应该可以安排警员护送老人家上去,一方面保护命案现场,一方面确保老人家的安全。我考虑了很久,才上前询问,是否能为老妇和孕妇作出有弹性的安排。没想到警官给我一记当头棒喝:“你和她们是什么关系?”我顿时语塞,气忿忿地说,是我自己爱管闲事,抛下一句“谢谢”扭头便走,到头来什么忙也帮不上。眼看着老妇和女儿最后怏怏而去,我不知道当晚她终将何处归宿。
当然,警官有权怀疑我的动机,但他那句话不得不叫人心痛。究竟,你我之间是何联系?在这一事件中,任谁都没有错,却总令人惋惜,仿佛人情味已被那把火给烧尽了。
岛国国庆典礼我到现场采访,发现许多年纪稍大的受访者都津津乐道于国庆音乐剧中70年代的陈设。他们神采飞扬地诉说着那种睦邻的情怀。我以“传承”为题,让公众发挥,好多人都提到“甘榜精神”一词。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不可逆转的鸿沟。
他们说:组屋单位越密集,人就越疏远。
正当“甘榜精神”成为人人念兹在兹的美好梦想的时候,最反讽的却正如当天在现场的情景:大家坐得如此紧密,挥舞着同一面国旗,但相互没有什么交流,甚至为找不到位子而向带位的工作人员发脾气。
最近掀起话题的咖喱事件,由几个传统因素凑合成一出好戏:新移民、岛国人、文化冲突、政府机构的介入……还有新媒体。有人发起煮咖喱运动,就像几个月前荷兰村的短裤拖鞋日,当然,咖喱事件本身还不至于引发民粹运动,但这些声音不得不叫人深思,到底人与人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
另外,“群起而攻之”的现象其实也值得大家反思,限于篇幅这里就不谈了。
若以符号表示,非议者始终纠结于调解机构“协助”新移民来“对抗”本地文化的想象之中,但我认为,事件最令人遗憾的应该是,为何双方无法坦诚沟通互相谅解。
无论调停方案如何,我想,清官难断家务事,调解机构虽然帮助了许多人,但人与人之间却间接地减少了交流,以为一切都可以凭第三者来解决,因此更加惰于日常的寒暄以及善意。一旦如此,即便解决了纠纷,到底却是情何以堪。
1935年,丰子恺游历摩登上海大都会后创作了一幅漫画,题为《邻人》,他说:“这铁扇骨每根头上尖锐,好像一把枪。这是预防邻人的逾墙而设的……眼前一片形形色色的都市的光景中,这把铁扇骨最为触目惊心。”仿佛预言了当今这些如枪一样相互提防的心态,相互防备的机制,以及随时可能走火的伤害。
邻里之间,本应互助互爱(真不想提起这老掉牙的词汇),无法办到至少还能自扫门前雪,互不相扰。犹记得当年如切邻里纠纷,不止成为坊间话题,报章电视争先报道,甚至有人引为国耻。两家人互相斗法的过程历历在目,聚光灯、八卦镜、闭路电视、摄像机……这些元素,部分在上两个星期的巴耶利峇弯一条窄小的巷弄中重新演绎了一番。不幸的是,纠纷最终导致肢体冲突,其中一方竟在争吵结束后气血攻心突然暴毙。
这是极其不幸的极端例子。
今年5月全国大选开票的那个凌晨,我负责波东巴西的采访工作,与居民们一起聚集在咖啡店里等待选举成绩。他们当中许多人也提到了“甘榜精神”,说波东巴西虽然有些设备老旧,但人情味十足,是个适合居住的好地方。当时我心中充满感动,后来成绩揭晓,詹嫂守土微差落选,《我报》写了一篇关于波东巴西情怀的专题报道,阅读后更是感触良多。
大选后岛国陷入火车怀旧漩涡,一波又一波的人儿,为寻觅“甘榜”而踏上即将拆除的轨道,乍看是多么浪漫的风情,但这些哒哒远去的脚步声,却仿佛意味着,“甘榜精神”只能缅怀,而没能延用在生活上。
(载2011年8月28日《早报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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