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几天前,办公室里起了小小的骚动。
副刊编辑同事余云姐拎了一叠蓝色硬皮书册摆到座位旁,大家好奇趋前看,原来是已故文学史家方修老先生的《马华新文学大系(1919-1942)》,一套十本。她说,这全套才卖6.67元。大家先是错愕,然后再问清楚,确认不是一本6.67元,而是全套十本6.67元,各自低头换算,除下来,不可思议,一本才六毛六七。
当天办公室同事们便集体订购了十多套,我也买了一套,隔天书来了,握到手里,每一本都份量厚实,全新,精装本,蓝色封底,烫金的草书题字,摆到书架上,很有虚荣感,但却总觉得有点凄凉。
消息很快在文艺界传开,四处都是哀叹,热心人士组织起来到书局抢购,存货两天内几乎售罄。
主办“方修文学奖”的新加坡热带文学艺术俱乐部会长陈川波告诉我,书商清仓促销是无可避免的商业行为,没人有权利制止,只是总令人感到可惜。
作家前辈怀鹰虽觉得难过,但认为这也不失为一次机会,让一些原本因大系价格高昂而怯步的读者,有机会买一套回家阅读。
后来打听,原来是书城的大众书局装修前清仓大促销,以至于有如此低价销售。
我写了一封信正式向大众书局查询事情缘由,第二天早上,对方一个经理来电,竟说大众集团主席周曾锷先生要亲自向我解释,我们约了在书城附近见面。
周先生写了一封中文函件递给我,也一边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形容这是件令他心痛之事,也要向已故的方修先生致歉,并对大众书局员工处理《马华新文学大系》的方式,感到难堪和失望。
周先生说自己并不知情,接到通知后,马上停止销售,最终这45套被促销的大系,卖出41套。
他说,会把剩下的四套捐赠给图书馆,以表敬意。
他也开玩笑地说,应该高价把这些卖出去的书收购回来才行。
我不语,只点头回应。
这套书在2000年二版重印了1000套,初版则在1972年印行。
周先生告诉我,为保书籍传世,当年他亲下指令要重印,也不在乎能不能赚钱,没想到职员竟然对方修先生的著作毫无认知,痛批“简直是胡闹!”
信中也提起了方修老先生与大众之间的渊源。1955年前后,大众创办人周星衢先生希望编订一套《马华新文学选集》,便请了方修先生主编。编到第四册时,大众香港总公司出版了一部《中国新文学大系续编》,周曾锷的二哥周曾钧认为,星马人也应该有能力出版属于自己的大系,于是再邀请方修先生主编,所以催生了这套巨著。
这套新文学大系从1919年五四新文学运动为起点,到1942年二战爆发,共收录理论批评二册、小说二册、戏剧一册、诗一册、散文一册、剧运特辑二册,以及出版史料一册,共十册,详尽收录马华新文学发芽初期23年的各种文章史料。
这次小小的骚动或仅是场误会,缘因大众员工轻率对待前辈作家的毕生心血,但关心文学的朋友无不痛心,进而思考文学现状之悲凉。
令人欣慰的是,还有热心的朋友及时抢救这批珍贵书籍,倒也算是找到了知音,毕竟这套书大概一般只有学究做学问研究时才会用上吧。
周先生也很诚挚地道歉,也希望能够弥补,或许也是一次很好的机会,让人重新认识方修,提倡文学的意义。
无论如何,传统纸媒、实体书业,尤其在新加坡这块土地上,中文书籍阅读市场的萎缩,这些或许才是这一系列事件的根本因由。
如果书本值钱,书市景气,大概不会发生如此令人沮丧的事情。
前辈作家骆明对我说,或许本地的教育机构和华社领袖对文学的推动太过不足,以致无法从小培养读者,以致当下的难堪。
没有读者,文学就没有未来。
但我相信,读者始终是有的,因为我记得叶壹堂(Page One)结业前的最终清仓倾销活动,我记得大大小小我去过的书本甩卖大会,那些场景就像在书本的殓葬场里搜刮尸体,并且是人潮汹涌的搜刮大会,虽然对作者对出版业者而言,煞是可悲,但在消费时代里,读者也总是斤斤计较,贪小便宜。
而在那些殓葬场上,卑劣的我们是那么活跃快乐,一旦捡到宝,肯定要雀跃欢腾的。
唉,到底我也是个共谋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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