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October 2008

我们不是“囧”,我们只是长得“囧”

我们是怎样的一代人?

当中国掀起了一场“囧”热,有人说,我们是“八零后”。我们成了八十年代的产品,成为资源的一部分。台湾人说,我们是“七年级生”,这是不同纪元体系的说法。我们如何定位自己?我们不是中国人,也不是台湾人。这些称谓,不符合我们的政治语境,我们有自我的身份认同。

我们出生在一个“前电脑时代”。我们是被实验的一代。现代意义的电脑几乎是与我们同步出生的。我们与科技一起成长。我们熟悉它、操作它,渐渐离不开它,最后被它支配。我们是这样一个尴尬的一代,站在两节车厢之间的板块。

我们的眼睛,开始能够清晰地分辨许多颜色——电脑屏幕从混沌的DOS进入到白色的窗口,就像我们上了色的瞳孔;我们从输入最简单的指令到摇动滑鼠。而滑鼠的移动,关乎着颜色的辨识——七彩斑斓之中,我们能够捕捉到一个微小的鼠标,极其敏捷的,犹如打猎的八爪鱼一般,我们的十根触角。从那时候开始,视网膜从凸面镜演化成了平面镜,电脑却从平面转化成三维立体。颜色越来越鲜明艳丽,空间感让我们无限坠入那深度的错觉。为此,我们每天都在搜集画面,并且从那本册子里,我们圈出了自己的梦想。我们开始相信眼睛,以为窗口外面就是世界。

我们想要拥有的太多太多,于是首先向音乐下手。黑胶唱片的年代距离我们比较遥远,我们最初抱着一卷卷的磁带,用磁针读着,偶尔要饶舌“哗啦啦啦啦”的一阵,接着把那一捆散落的厕纸耐心收好。我们的耐心是这样子被一点点给蚕食掉的,而蚕宝宝吐的丝、结的茧,终于酝酿出了一片片的光盘。我们开始追逐光的速度,就像神话里的夸父那样,而且是横卧在那片极度压缩的饼干之上,来回旋转。谁来咬我们一口?我们可以精准咬出两只歌曲的距离,甚至可以把齿痕定格在某一时间点上,再也没有卡到喉咙的可能,同时训练出一双对瑕疵越来越过敏的耳朵,最后干脆用音乐塞满耳道,挤得水泄不通、一塌糊涂。MP3的面市很大程度满足了我们的占有欲,我们把一切尽可能塞入耳窝里,终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我们化身为缠着磁带的木乃伊,手握两片光盘一样的刀刃,挣扎着破茧而出——每一次切割都散落一地的磁粉,那是消逝的阅读图示。最后那些残骸都诡异地按照意志涌入了耳道,耳垂惊悚地缩了起来,像被诅咒一般,被耳软骨密实地环抱——一种封印,在脸颊两侧鼓成另外的坟。我们以为我们自由了,但,终究还是打不开那副棺材的大门。

我们练就了一双钢琴家般灵巧的手,像蜘蛛一样整天爬在网上漫游,黑键到处扇人耳光,白键到处吸人鲜血。我们这一代仍然继承了上一代热爱偷窥的癖好,渐渐发展成为暴露狂。就是那双手,赤裸裸地摆在网络的免费展厅里,供人欣赏,尤其是那道曲折的感情线支流里的那些陷人的河床。接着,一点一点,我们被组成影像,对着莫名的方向招手、微笑,发掘另一个自己。我们总以为世界认识了自己,其实不过是被无数眼睛浏览过——被眼神强奸的一代,互相的。当我们完全熟习了asdf的位置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忘记了指腹的纹路。

我们也还是失去嗅觉的一代。这都是电子产品发展的不足。我们只认识各种调味精的味道,认识一切被加工后磨成粉的味道。这是我们对世界的呼吸,世界是一颗慢慢被研磨成粉的巨大原料,当原料用尽,我们便征服了世界。不要问我们什么是花香,歌词里都是骗人的,我们连什么是花也不知道。因此,连带着我们的舌根,味蕾变得粗大,张着盆口吞噬着那些微粒。虽然我们仍然可以清晰辨认汽水的细微划分——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是不一样的两种饮料;而且我们也知道柳丁汁是有机物ester的化学组合,但却不愿意亲手剥开一颗真正的柳橙,因为我们的手遗留在了展厅玻璃橱窗的封锁中。我们深刻体会到,越不自然的东西,越是我们的自然。钢铁城市就是我们的森林,挤满人潮的广场就是我们的大海——虽然我们厌恶这一切,但毕竟这不是上一代的荒原。

终于,我们都成长为大脑袋、大眼睛、大嘴巴的一代人。我们没有鼻子,耳朵也卷曲畏缩起来。这么说来,“囧”的确有相当的代表性——一张只长着眼睛和嘴巴的脸。只会呐喊,却忘记呼吸,排斥听觉的脸。

我们不是飘离的后裔,我们是在潮湿温热的空气中氤氲而生的一朵朵雾彩。我们操着我们自己的语言,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保守而内向。

1 comment:

Anonymous said...

写的真好!!!
太赞了这篇文章!!!
应该拿去报社投的~

瑞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