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很无赖地把y当成自己的女朋友来交往,人家什么都还没说,也压根儿不想知道y和青梅竹马之间到底进展到了怎样的关系,总是一厢情愿地开始,兀自奢望能蛮横地让事情成真了,虽然只才十三四岁,算相当早恋,宝玉不也正是这个年纪,经历的可非一般。初恋的情书写得满满整张活页纸,在学校徽章的见证下,不知y是否都收藏至今,很想跟她借来,看一看到底当年有多幼稚。长大后笔迹越发潦草,谁敢借我的笔记作业?但情书永远字字端正得体,深怕意思不能再确切地传达出去,要坏了情意。当时不流行手机简讯,更别说网络,又怎能在家中大厅里公然打电话?是要给父母清算的:这么小就学人家谈情说爱!只依稀记得,那些措辞时而敦厚含蓄时而张扬狂发,最怕是醋意上心头,一字一句很是伤人,溢泪的控诉,威胁着不让离开笔触像魔爪拼命地拉扯她,y怎么可以这么温柔地接受?始终令人愧惭至今。
以及课本里的涂鸦,写满y的名字与代号的各种符码,以致都不敢把课本借给别人,年少轻狂时总能够将有的没的串联起来,我们俩的名字缩写恰好是两个对倒的英文字母,上课不专就在那里把玩这两个字母,一定还偷偷咧嘴笑了的。
初中一年级我们相识了,恰好都在巡查团里当趾高气昂的巡查员。中学分上下午班,低年级的学生要等高年级的放学了才可以进教室,在钟声响起前,就由巡查员将这些小朋友们隔离起来,图书馆、礼堂、食堂,不能让他们越界,务必让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顺利放学赶校车,有条不紊的。巡查员还要学步操,Masuk baris、baris sedia,点名,一切要求有板有眼,最恨队长组长让我们hendak kaki,脚抬起须呈九十度,左右左右原地踏步,有时候甚至分解停留在举脚的动作,半分钟、一分钟,疯子,弄得腰酸背疼,于是把气都出在其他小朋友身上,一旦越界了就吆喝,一把抓他回来,满脸惩恶扬善的蠢样,或是狐假虎威?但我始终喜欢y认真的样子,她成绩好、聪明,做什么都一丝不苟,不喜别人浪费食物,碗碟我都尽量吃得干净不敢挑食。
她娇小但步伐很快,有时我几乎跟不上她,边走边聊,迎面的人潮会为她开路,而我只能侧身闪躲,她总是笑我。
她娇小但步伐很快,有时我几乎跟不上她,边走边聊,迎面的人潮会为她开路,而我只能侧身闪躲,她总是笑我。
我一直无法确切揣测y的心思,想尽办法套她密友,想知道那些y没有说出,而须由密友代传的话,我们的交流就是这样周周转转,靠苍白的书信,靠好友当中做媒,我甚至记不起当时我们说过了什么,我连y的手也不敢碰一碰,那种纯粹的肌肤碰触大概能让我猝死,我们甚至没能一起去看一场电影,唯一独处的机会仍是在可爱的校园里,大食堂的书包寄放处。狭窄的柜台内纵横摆着三四个粗糙的铁架,木板受潮看起来黑黑沉沉,值班的巡查员一早晨都必须呆呆坐在柜台内看管书包。y的每个值班日我都出现了,和她搭档值班的那位同学不好意思打扰,见我来便笑脸迎人地走开,说是出去一会儿,却一直没回来,我也没能做什么,就出出体力,争着搬书包,上架下架,y负责文书,大半年就这样过去了。
和几位学长姐喝酒聊天,十分奇妙的组合,大家各自啜着,聊往事,往事如织,夜便深了,他们硬是为我叫了多一杯,好让我淋漓地说说自己的故事。我哪有什么故事?我也最不擅长说故事。我说,初恋是种可怕的情感冲动,直到某天一觉睡醒,突然惊觉冲动消失了,仿佛自己不再是自己,灵魂被夜猎的猫头鹰给吃掉,怎么可能不再眷眷那天天潜住心中的女孩呢?可事实就是如此,如此恐怖,会是一种错觉吗?是冲动的骤逝或冲动本身?感情怎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如海啸铺天盖地席卷八荒,让人心乱神迷沉浮其中,怒潮褪去后却空余断井颓垣疮痍满目,又如化学反应中化合物耗尽后无限扩张的静谧,仿佛有泡沫浮于表面,一颗接着一颗闷声爆炸。如何维续心跳的感觉,如何每天保持热恋的状态始终困扰着我,爱情是永恒的命题更是不敢碰触,那可以瞬间迸发的爱,亦能霎那间消散无踪,情是无情,什么是真?
我犹记得那天早晨转醒我不再想念y时,那慌像黑洞,发狂地吞噬我所有思绪,双手在床上乱翻,想在被窝里寻回梦里落下的心,却什么也找不到,怎么办?那天起,我再也没法和y四目相对,像丧胆的鼠躲避猫,不知在校园哪个角落相遇时该怎么逃,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敢面对y或是不敢面对体内发生剧变的自己,直到时光淡化我的愧疚,而我始终无法原谅我的残忍与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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