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人节早晨

他前额长着两三颗未化脓的小青春痘，用那刚剪好的指甲却挤不出什么东西来，依然红红的、痛痛的，好像残留在脸上的一点点烦恼，绵长地忧愁着。望着镜子，那刚花钱去理的头发，该长的短、该短的长，怎么梳理都不成个样。有时，头发垂下时扎进痘痘的刹那能让他忧郁好一阵子。赶紧操手拨弄一番，谁晓得越不是个滋味。

昨晚的讯息还没得到回复呢。但他讨厌传简讯。据他分析，他不喜欢的原因在于简讯的交流完全建立在那些文字上，有时往来文不对题，甚至达成误会，最大的问题还是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他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

镜子里的他转身走掉了，小小的房传来 “一、二、一、二” 的微弱口号。镜子就藏在橱柜里，柜子就在电脑书桌旁。桌子上那台黑色的电脑已然成为他漆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良伴抑或是损友，他从那里得到很多，也可以说他给了那电脑很多，这是他俩虚拟的情感。而镜子的另一旁则是一个小小的书柜，共三层，排满了书，大多没有被他细细翻阅过。那四本装的《红楼梦》还是照旧长满灰尘，但却遮不了红色封面金色字泛发的光芒。前个月他才好不容易看完了一本共三十回呢，正说到宝黛情窦初开的时刻。书柜正面直视着口号传来的睡床右侧，他训练着伏地挺身，才没二十下就已通红了满脸。是体力差了，还是身体更重了？团结的肚子似乎暗示着答案。床底下塞满了东西，大部分不是他的，只有那两颗足球和篮球是他的珍宝，但半年都难得去碰它们几次。

手机响了，是Rockapella《Merry Christmas Darling》的间奏。他喜欢这种无伴奏的歌曲，干净、清新。他认为这是从合唱里升华出来的流行结晶，可惜能和他一起欣赏的人并不多。他很喜欢合唱，因为他有一段过往的美丽，也有一段过往的伤。他紧握着手机，下颚的汗流入宽松的衣底下左心房外延的乳头上，划了一阵冰凉。来信者的名字让他有点失望，但既然是好朋友捎来的情人节祝福，那一定得回复回复。

二十一岁的他从来没有好好陪谁度过情人节，有的话或许是他老妈。他爱幻想，常常窝在被窝里幻想，而那幻想又往往那么不切实际。最近刚换了枕头，本以为高高的枕头能让他自己无忧，没想到弄巧却成拙。最近从他和朋友间谈话的表情可以了解，他脸部的僵怯，主要不是因为夜里的难眠。

那天他午觉刚睡醒，拖着身子去打包晚餐时，脑袋真有点被四面轰炸一样。很多画面、声音、想法都一股脑地涌出，让他走得一路不舒服，心情不好就是从那天开始萌发的。越临近情人节这一天，他的表情就越奇怪。刚上了一堂课，发现班上同学好多都精心打扮了一番，想必是佳人有约。而他穿着拖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加上一件大绿色的T-shirt就下课回房了。

书桌很乱，各科的讲义、笔记都四散在桌上，包括那昨晚勤读的《边城》。他觉得自己很像沈老笔下的翠翠和老船夫。他平时虽然多话，甚至口无遮拦，但面对爱情，他依然憨厚得有点迂。换一种话说，那叫“色大胆小”。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是需要细心考虑的事情，不能胡来。这么一来，就慢了。这个时代，找女朋友好像新鲜PSP刚上架，没几个小时就销售一空。

他感叹：如果那三个字这么容易说出口，我应该已经经历过不少次恋爱了吧。事实证明，他，很久没有谈恋爱了。所以，那奢望一直躲在心底，随着“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定律，不时要砰砰地跳。

他很矛盾，因为最近的一些行为连他自己也不能理解。其实他心里早就认定了他最爱的人是谁，可是近几夜梦里却常出现另一个人，而最可笑的是他还特地主动和另一个女生聊天。他承认，这三个女生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思绪，但他的方式顶多就只是多想想而已。

接连一个星期不雨了，太阳一直都是那么热辣辣的。他把洗好的衣物晾起来，赫然发现本星期穿的都是些白色的上衣，苍白地、空白地在风中摇曳，等着被晒得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