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February 2009

哲学的第二堂课:白马非马

哲学的第一堂课:请自问“我是谁?”

你必须了解,这片热带雨林是老虎的地盘,山林间唯它独尊。它不要求什么,仅仅为你戴上一副口罩——这是一向来你对马的印象——你的确是一匹马。不要问我热带雨林里怎么可能出现一匹马,你应当回忆起你祖父母辈在你孩提时代所说的那些芝麻绿豆的往事。你依稀记得某片草原又或者是某块沙漠,一望无际,头顶是镶满钻石的黑幕,又或者是一张沾满棉花的蓝布。

你在老虎的森林里成长,认识了其他的马,同时认识了自己的颜色。你是一匹白马。白色在这里绝对没有所谓纯净、圣洁的意味,仅仅作为一种单纯的颜色。树林茂密使你与你的朋友们难以奔腾,因此你们发明了新的游戏——捉迷藏。热带雨林适合藏匿,蓊郁矮小的羊齿类还有蕨类。你们一直隐藏得很好,以至于忘记了其他动物的存在,你们讨厌那些爬得太高的猴子的喧嚣。

你养成了这一习性,甚至觉得雨林容不下、藏不下身子了,于是跨过海峡,在彼岸的小岛上踏出了印蹄。当我问你是什么促使你到来的时候,你睁圆了眼睛。狮子的信鸽遍布于各个森林、诸湖海洋,每封信里都夹着一杆香脆的稻梗。

如今的你,嚼着无味的干草,面对着镜子,摘不下脸上的辔绳,扯不掉背上的鞍套,更拔不出蹄上的钢钉。狮子说,缰绳将警戒你的迷惘,鞍套是你最华丽的包装,铁蹄当然更适合快速奔跑——你和你的朋友们住在一幢幢密密麻麻蜂窝般的笼子里,同时在笼子里畜养着另一笼子里的另一只狮子的鸽子。
   
你和你的同伴们继续着捉迷藏的游戏——忘了提醒,这个游戏总是没有扮鬼的角色——蜂窝恰好是你们隐藏的理想之地。通过这一系列游戏的联谊,你认识了许多不同的马——黑马、黄马、赤兔马、汗血马……直到有一天,狮子给了你一个回乡的机会,回到那个你祖父母的家乡去。你毅然蹭了蹭后腿。

草原给你的第一印象,恰如其分地俨如爷爷奶奶口述的那样,辽阔、宽广,天高、地远。你兴奋地奔向这片水草丰美的天堂。远方点一样放大的,是与你长得很相像的动物。你觉得他们也是马,他们却说你是白马。你追着你的尾巴转,扬起一阵尘土,因为你想弄清楚马与白马尾巴上的明显区别。转了九十九圈之后,你终于得到结论——他们不是白马。从此,你与他们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当你作出这项决定,天空顿时陷入一片漆黑,瞬间刮起迷离的飓风。你紧闭的双眸长长的睫毛上嵌满砂砾,潮湿的鼻道因堵塞而枯竭。平静之后,眼前的绿意幻化成为金黄色的沙漠,马群变成了首尾相连的骆驼队。它们一个牵着一个,麻木不仁地不停嚼动着下颔。你背上马鞍拖出长长的影子,几乎让你错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头双峰骆驼——“一头白色的双峰骆驼”,你猜他们会这样说。

你越陷越深。你只知道老虎关于热带红树林沼泽地的禁令,却浑然不觉沙漠同样暗流汹涌。骆驼队无视你的沦陷,铁蹄无助于你的脱逃,你只想撕裂口罩高声呼叫……

你是闻着花香醒来的,当然透着那副面罩,在一个湖畔。目力所及,是一片朦胧的燃烧。定一定神,原来是萋萋然一片枫树林,当中混杂着一些桂花树,花香正浓。色彩斑斓、香味扑鼻,你沉醉着,醉着。

天空飘下雪莲,一朵一朵,打落了红叶片片,消融了黄香阵阵,萧条而冰凉。湖泊结成了冰,四周一片惨白,你寒冷得畏缩成一团,咧着嘴作了一个苍凉的表情,仿佛领悟到了什么。我问你,你却说:“龙给我的签证过期了。”
   
你赶紧跳上一叶孤舟,带着你精心收集的战利品——一撮干草、一罐黄沙、一片落叶,还有一堆感想:
   
1. 我听不懂草原的风的说话
2. 我猜不透沙漠皱纹的心跳
3. 我嗅不惯桂枝浓烈的花香
4. 我算不出雪花尖尖的棱角
5. 原来我不属于四季,白马非马。
   
准备回去。你赫然发现舟上没有指南针、罗盘,甚至没有帆、没有橹槁。飘摇之际,你开始思考“回去”这个词的意味。这个词蕴含相对的关系,必然存在至少两个点,当点大于二的时候,一切显得蒙昧不安,就像小舟现在的摆动一样。你发现,现在的问题在于出现了三个点,就像铸鼎一样,你必须把三个支点拿捏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的距离,酒才不会溢出来。你怀疑小舟处在的海洋也盛在一个巨大的鼎的中央。波浪涛涛、水花四溅,鼎的脚瘸了,一拐一拐,天翻地覆……
   
恭喜你,今天你晋升到了第二堂课,因为你自问了一句:“我该回去哪里?”
   
   


08年冬,于上海

1 comment:

-siewchoon- said...

在老虎的國度里感受孤寂,到了島國受到囚禁,再往外走,才發現原來天大地大,竟然沒有一個可以歸屬的地方。

。。。。。。

我多希望我們的遭遇能不那么相似。
我多希望我們的口罩和懦弱能被摒棄。。。

白馬非馬。
馬非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