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December 2014

【小生之言57】何必比较



已故相声名家侯宝林先生有一部经典作品《关公战秦琼》,放到后现代文学的脉络来讨论,是很超前的文学创造。

这部相声作品,用京剧剧团的荒唐遭遇,隐射民国军阀割据的社会现实乱象。

相声讲述一个剧团受山东军阀韩复榘邀请,到韩府上演堂会戏,给韩复榘的父亲贺寿。其中一出演的是《千里走单骑》,文武带打,讲的是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

这时候寿星老不高兴了,让演员停止演唱,一边问剧团管事的人,说:“关羽是哪里人?”管事的回答说是山西人。寿星老继续道:“山西人为什么来我们山东打仗?你知道他是谁的人吗?”管事的和演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反应,结果寿星老给了答案:“他是阎锡山的部队!”

于是寿星老要求剧团演山东历史名人秦琼(秦叔宝)的故事,更突发奇想,要秦叔宝和关云长比试比试。

关羽和秦琼,一个汉朝,一个唐朝,没法比试,也就从来没有这出戏;但剧团不敢得罪军阀,硬着头皮现编现演“关公战秦琼”,两个演员上场报家门时都自觉尴尬,大问:不知为何唐朝打汉朝。

引这样一个相声段子,却是想说,两个猛将在不同历史时空下,后人若要品评,怎么看都有点牵强。但为了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和期待,慢慢出现了电玩,能让不同时代时空的历史名人与小说人物混在一起,这样或许人们能从电玩里得到某种解答和启示。比如三国人物和日本战国时代的人物打起来谁会赢?赵子龙单挑真田幸村;或在运动游戏里,球王比利和马拉多纳一较高低,看谁能为球队赢得比赛。

上周湖人球星科比·布赖恩特(Kobe Bryant),在湖人对垒木狼的比赛里,凭两个罚球,追平并超越了乔丹(Michael Jordan),成为美国职业篮球联盟NBA个人得分榜第三高的球员。

一时间人们又开始比较科比与乔丹,甚至认为科比不够伟大。

美国职业篮球联盟是个迷信数据的世界,虽然科比总得分超过3万2292分大关,把乔丹挤到排行榜第四名,但许多人都说,科比花了19个赛季1269场球赛才来到这个关口,但乔丹只花了15个赛季1072场比赛,科比多花了197场比赛的时间。

比起命中率,乔丹生涯49.7%,场均30.1分;科比则是45.2%,场均25.5分。在得分能力方面,恐怕科比是不如乔丹。

科比的总冠军数也少乔丹一次,5比6。科比生涯也只得过一次常规赛最佳球员和两次总决赛最佳球员,这些都远不及乔丹。

或许这样分析,有点太不尽人情了。

乔丹是时代的开创者,他为现代篮球开创了新格局,前无古人。他的悬空瞬间(hang-time)、后仰跳投(fadeaway jumper),是后面来者的梦想,“如何成为全能的乔丹”成为命题。

而科比在乔丹时代的末期,以高中毕业生的身份进入联盟,和那些比他年长比他强壮的球员竞争,在科比的身上,人们似乎一直能看见乔丹的延伸。但科比一直都是插班生中长期维持竞技高峰的表率,即便现在36岁,他还是在不停得分,创造新纪录。

科比人生中发生过难堪的性丑闻,还差点闹上官非;他也拍摄过跳过跑车的无聊视频,但最近他也响应冰桶挑战,并穿上印有“我不能呼吸”(I Can't Breathe)的T恤积极表达社会诉求。人无完人,也没有什么好比较的,讨论关羽和秦琼谁更厉害,无非为了好玩,满足观者好奇心而已。

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如美国娱乐和体育电视台(ESPN)球评所说的,无论是科比或乔丹,当球交到他们手上,场上气氛会立刻进入另一种神秘状态,那是伟大球员才有的气场和境界。

他们代表着一种希望。

1 December 2014

像少年一样飞啊飞



宽柔中学的大草场,一侧是一长排水泥砌成的简单梯田式看台,看台对面那侧是草地尽头,小悬崖下方原是两排单层的课外活动团体活动室,后来被拆除改建了两栋五层楼的活动中心大楼,几乎所有音乐团体都搬了过去,华乐团二十四节令鼓钢琴协会什么的,齐鸣,由二楼一道小桥联系着,鼓乐喧天,把海峡的风景尽数拦腰斩断,而位于校园边疆的篮球场就显得更遥远了。

草场四周种了一圈粗壮的青龙木,长着薄翼的种子萧萧落下的时节,来不及发芽的种子铺了一地枯黄,而学生们穿着蓝领体育服追逐着一棵棵青龙木,完成十二分钟跑的体育测验。男生需要跑满六圈才算及格,但绝大多数并不在乎,与同学漫步闲聊,直到接近老师记圈数的地点,才假装奋力跑动,甚至有人干脆放弃,反正体育一周仅两节课时间,对总平均影响不大,或也只有矢志打破纪录的校队队员,碍于体育老师素日关照的情面而卖命跑圈,以至于对最终的圈数结果锱铢计较。

草场另一侧是步上山顶主要教学楼的坡道,再一侧是陈旧的室内体育馆。说是室内,不过是在篮球场上架上大棚盖而已,每当下雨天球场四围总还是被溅湿,若遇到比赛,篮球队预备队队员就得拿着拖把在场边候命,随时准备擦地,比场上球员还忙。

室内体育馆的篮筐比边疆篮球场的要大一圈,提高了投球命中率,或许是这个原因,重要的比赛都在这里举行,大概会更具观赏性,有遮盖没遮盖原只不过个幌子。

放学后许多学生喜欢到体育馆的看台消磨炎炎下午时光,聊天打闹做功课,看校队练球,或偷看其他班上体育课的情景,哪个俊俏男生或漂亮女孩。还有一次,校外私会党的小头目领着喽罗追打几个高年级学生,追到体育馆才下手,一阵好打,像是刻意为之的表演,在众目睽睽之下互殴,惊散一滩白衣少年少女。

室内体育馆木头搭成的小看台,一条条横木板被涂鸦了不知多少回,关于情爱和泼皮谩骂,一如高中生活爱憎萌动后的剧烈爆发。就在那些铭刻多少学生爱憎的木板看台背后,高悬着一块白漆的看板,每两年一度的校内运动会便要郑重启用,记录红黄蓝绿白(后来分校建成了还加了紫队)五队的奖牌数量,教血意少年们无不昂首憧憬。

高三那年为了校内运动会把大腿练成铁板,从校门口,背着海峡,往四十度的斜坡向上狂奔,把身子猛地蹬起,坡道旁的红砖墙一次次掠成笔笔潇洒的油彩,被刷毛拉出炽热的线条。

年中假期,队长衔着哨子计数着队员们伏地挺身和仰卧起坐的数次,烈日下将近一小时的暖身运动,感觉就快耗尽体力了才开始真正严酷的训练,按照各自参赛的项目,像我参加百米赛跑、跳远、三级跳,就得做坡道冲刺、单脚蹬跳和跳远技巧训练。

那时候很单纯,本就不是体育校队,却为什么还硬要选拔参加运动会?为什么田径校队里早存在着一位全国级实力的短跑健将,仍还想参加百米竞赛,那么不自量力?现在回想起来,还真说不清,仿佛只是单纯地想奔跑,想要忘情冲刺,想象自己是电视里的飞人,在奥运会最受瞩目的项目中飞扬,或只是想要在那凹凸不平的草场上,在柏油画出的跑道上,感染那种年少热血沸腾的瞬间,享受年少纯粹的虚荣感。

好不容易闯入决赛了,按照预赛成绩排在了第二跑道,左边是传说中的D。平日里我们经常一起踢足球,D是超级前锋,一触球就能把防守球员瞬间甩开十多米,奔跑起来小腿肚的肌肉像两颗硕大的心脏,一紧一松将他泵冲出去,然后右脚暴烈抽射,势不可挡,攻破龙门,因此足球校队出征州县赛事总要征他做外援。场上神勇,私下却相当斯文,D即便说笑时声音也很细,一如他细直整齐的发。还有一张令人嫉妒的俊俏的脸孔,以及那随之而来的明星气质。站在四号跑道的则是Y,是我小学时候的死党,他和D同是校内两位百米成绩能跑在12秒以内的飞毛腿,D的记录是11秒1,Y则是刚好跑在11秒的后半,金银牌在赛前仿佛就已定下了,其他选手大概只能算是陪跑。

陪跑,多么卑微恶戏的一个词。

运动会前一晚还央着爸妈带我到附近体育用品店,绕了几家才找到小腿绷套,以解决连日来单脚蹬训练对小腿骨的挫疼感,睡前还擦了安美露、正骨水之类的东西,弄得十足严肃的阵仗。谁说不是呢?对那个年纪的少年来说,运动会就是生命的全盘意义。

比赛当天清早,仍一如上课日般,熬了燕麦吃(高中那年肠胃老犯病,晨起就得熬燕麦吃,说是能养胃),当然还要加一点炼奶,梳洗后拾起空荡荡的书包,一身简便的运动装,空气特清新,以未曾有过的轻盈迈向学校。

百米赛道就设在看台正前方,司仪介绍选手入场时,看台上各色啦啦队发狂呐喊,旌旗乱舞,司仪念到我的名字时我竟畏缩得不敢向观众示意,脑中一片空白。

各就各位,蹲下,双手左右各开两个虎口的距离,左脚前右脚后,等裁判高喊“预备……”,缓缓撑起臀部,脸面几乎倾斜贴到地面吮吸草地的气息,准备用尽四肢的爆发力,把身体弹入跑道,势要先声夺人,结果D不等裁判鸣枪便冲了出去,虚晃一枪,故意抢跑,场上气氛骤变,这意味着下一次无论谁抢跑都要判罚出局,门外汉如我感觉心脏简直就快炸开了一样。

裁判员正式鸣枪那刻,我马上能感受到是否使用助跑器的区别,那几位来自田径校队的选手,靠那小小几块铁板改变了钉鞋与地面的角度,像是游泳比赛时转身踢墙借力的飞鱼,又似野马后蹬那样把我们这些素人踢开。那一刻,感觉到一种无法赶超对方的无力感,虽然我的身体仍兴奋地冲刺着,钉鞋在晒黄的草与沙化的硬地表间吃力地刨起草与根的碎屑,而D与Y的背影却是越扯越远了,就在那12秒间,从来没有过的丧气感喷涌而出,突然想放弃,那可怕的一闪即逝的念头光速传送到我双腿的神经末梢,仿佛步伐一下子疲软了,那所谓溃败,俨如形神俱溃俱烂俱败坏那般,一时间惊觉自己怎么如此懦弱,想要振作再抖擞精神,却已然太迟。

最后我以第四名完成比赛,无缘摸牌,输给铜牌得主0.03秒,现在想起来,原来一念之间就是这么回事,发生时懦弱得要命,事后又懊悔得不得了,只能于事无补地质问自己,如果当时意志再坚定一点,是不是可以跑出更好的成绩,至少能以素人的身份站上领奖台?

我记得百米跑道尽头是草场与坡道构成的夹角,草地的尽头是沟渠和防滑坡的石墙,还有一棵高三四层楼的青龙木。冲线后我惯性地冲上夹角处,那里有红新月会的成员站岗随时准备救治受伤的选手,有人亲切地上前慰问,我抬起头,胸骨剧烈地起伏,阳光筛过青龙木的枝桠忽左忽右地闪耀,背后传来振聋发聩的欢呼,彻彻底底输了比赛的我深知那不是为我,但那短暂的十数秒却如此热烈而隽永地铭记了我高中生涯的尾声,在一念的遗憾间,在青龙木枝桠婆娑的碎影笼罩中,我的心忘乎所以,砰砰发疼,如此遥不可及却又如此实在。

2014年12月《马华文学》第23期

30 November 2014

【小生之言56】走回老路

  
  2012年7月11日,马来西亚首相纳吉宣布,政府将废除1948年《煽动法令》,以《国家和谐法令》取而代之,借此确保法令与联邦宪法赋予国民的言论自由之间,能取得平衡。那是继2011年9月纳吉宣布废除《内安法令》后,又一次重大宣布。

  两项废除法令的宣布,都发生在2013年全国大选前,展现了纳吉要以开明政策赢取选民支持的姿态。最后国阵虽然赢得大多数国会议席,保住了政权,却丢失了多数票。

  身为巫统全国主席,纳吉的开明路线,受到党内更强烈的质疑。新内阁成立后,纳吉通过国会废除了《内安法令》,以《国家安全罪行(特别措施)法令》代替,虽然新法内容依然受到包括人权观察组织在内的国内外压力团体的质疑,但至少纳吉履行了当初的承诺。

  不过在这一年,伊斯兰国组织在回教世界掀起战幔,全球吸纳激进主义分子,引起国际恐慌。马来西亚当局已发现至少39人前往叙利亚参与圣战。这一议题也让纳吉在党内深受压力,包括副首相慕尤丁与内政部长阿末扎希在内的巫统高层都高调指出,废除《内安法令》削弱了政府的反恐能力,实则抨击了纳吉的政策取向。

  在日前举行的巫统常年大会上,纳吉宣布,政府将保留并强化《煽动法令》,更加入两项条款,一是确保回教圣洁与其他宗教不受侮辱;二是要对付任何鼓吹东马脱离马来西亚独立之人。

  此举一反两年前的承诺,势必掀起更多争议。

  保留法令其实早已有迹可寻,自2013年大选结束以来,许多反对党人士与异见分子遭到《煽动法令》对付,当中包括已故日落洞国会议员卡巴星、学运领袖阿当阿里、马来亚大学法律系副教授阿兹米沙隆等人;而与国阵关系密切的土著权威机构主席依布拉欣阿里,多次发表煽动性言论,包括号召焚烧《圣经》,但至今仍未受到对付,致使人们认为,法令有遭政治滥用之嫌。

  如今阿当阿里一审罪成,目前提出上诉,保释在外;阿兹米沙隆则质疑法令违反宪法,入禀高庭审理。这样的情况,也引起国际人权组织的关注。四位联合国独立人权专家今年10月发出声明,呼吁马来西亚废除《煽动法令》;马来西亚律师公会也在10月16日举行“2014年和平与自由之行”大游行,2000人出席在国会大厦外的请愿运动,抗议马来西亚政府滥用法令对付异见人士,并呈交备忘录要求废除此法,但最后事与愿违。

  《煽动法令》的保留与强化,必然成为马来西亚人权自由的一大挑战,但纳吉的宣布,更巩固了巫统为首的国阵政府,在大选后的保守政治路线。

  新增的两项条文,前者针对回教圣洁与宗教问题,首先向国民表态回教的至高地位,进而希望从宗教不可侵犯的角度,来解决近年来“阿拉”字眼争议所引起的宗教紧张关系,后者则不言而喻。

  不过,法令的遏阻效果与执行结果,仍是一大问号,毕竟马来西亚近年来一些言论的激进化,并不是因为没有相应法令的遏阻,而是在政治恶斗下,二元对立的观点在碰撞之间才走向极端。

  开明政策的姿态遭到党内白眼,也讨好不了选民,纳吉最终选择服务政党的老路,恐怕这是他权衡后最便捷的道路吧?

27 November 2014

【牛油书评】书店是关于理念的容器

宇昕/文

  书店在21世纪,在网络媒体崛起的当下,总有着特别的意义。

  如果说书店代表某种怀旧的情怀,或许这个判断的格局就太小了。

  印刷媒体被压抑是个不容否认的现实,印刷相关的行业也面对危机,许多独立书店、连锁书店都受到冲击,有的甚至倒闭。

  就近来看,新加坡华文书店就是很好的例子,叶壹堂结束家乡的营业尝试、商务书局放弃零售店面……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但危机也是转机,草根书室现在找到了新业主新地点,大众书局也花大钱把百胜楼的店面打造为中文书旗舰店,新格局正在重建中,未来仍值得审视和期待。

  或许正是在这种氛围里,人们近几年特重视书店,关于书店的论述不少,而一些书籍出版甚至企图改变人们对书店的既定想象,像三年前日本作家清水玲奈与大原ケイ(Kay Ohara)合著的《书店时光:世界梦幻书店巡礼》向世人推荐了世界各地最有特色最有意思最美丽的书店,甚至有了“景点介绍”的意义。书店已超越书店,就像当年周梦蝶在武昌街的书摊,那已不是书摊,而是诗的“孤独国”,台北的文化风景了。

  清水玲奈之后又接连出版了《书店时光II:感受知识的气息, 探索人文荟萃的梦想殿堂》与《读书旅店:寻访全球最美的20间书店》(枫书坊出版),为读者展现书店桃花源。

  这些描述足以让书店变成一个个耽美的空间,但其实书店更重要的意义还是在于书店承载了书本与知识这件事。

  《读书旅店》在介绍东京代官山蔦屋书店时收录了日本设计大师原研哉的一篇文章。原研哉写道:“被书籍环绕的空间让人感到舒服自在,这是为什么呢?每个人都知道资料以非物质的方式保存最有效率,却未深入思考纸本书为何能给人自在的感受。或许有人认为人们对纸本贪恋,只不过是一种怀旧的乡愁罢了。然而真是如此吗?在我看来,科技装载的资讯量越大,资讯的处理速度越迅捷,纸本书以实体方式存在的意义,也会越鲜明。”(页187)

  此外,散文家平松样子也谈到了书店与图书馆之间的差别:

  “买书与借书,两者间的差异就像一颗电池的正负极。因为无论多喜爱借来的书籍,总有一天都不得不还回去;但购买的书就能保证属于自己所有,而且这个保证没有期限。对我而言,将喜爱的书放触手可及的地方,比什么都重要。‘拥有’这个决定性的差异,令人感到近乎过分的愉悦感。……如果图书馆是一个庞大的宇宙,书店就同时兼有宇宙和世俗的面相。它由商业的企图、个人的嗜好和欲望混合而成,并将这样的氛围渗入每本书,为这个空间带来浓浓人情味。”(页77)

  在台湾方面,诚品书局的成功,金石堂等连锁书店林立,以及许许多多独立书店的冒起,让人见识到台湾复兴的人文风气。其实几年前书店业不景气,独立书店成立了独立书店联盟、独立书店文化协会这样的非营利组织,开始大力推动独立书店文化,才有了今日繁盛的局面。

  独立书店爱好者也推出独立书店地图,为旅客开辟一条清新的文青旅游路线。

  最近远流出版的《书店本事:在地图上闪耀的阅读星空》中,梦田文创便策划采访了43家台湾各个角落的特色独立书店,发掘业者、顾客与书店的动人故事。

  本书分四大部分,第一部分介绍老字号人文书舍、唐山书店、茉莉二手书店等;第二部分介绍中生代的有河Book、小小书房、洪雅书房等;第三部分则是新生代的永乐座、Bookstore 1920s等;最后一部分则介绍了三家“藏书很多的非书店”。

  今年台湾导演侯季然拍摄了关于独立书店的纪录片《书店里的影像诗》。这套纪录片与偶像剧《巷弄里的那家书店》相结合,在电视剧片尾播放,间接提高了独立书店的能见度,扩大了独立书店的受众。

  侯季然在序中说:“在资本与科技夹击的洪流下,我所见到的书店老板们,除了要做每日开店必须的从算账到打扫的各种事物,还要兼顾活动、煮咖啡、参与社区公共事务、投入社会运动、照顾临近的小动物、种田等等各式各样看似‘非书店业务’的工作。”(页8)

  而在选书方面,每家书店又能保持他们的个性,像女书店非常明确的女性主义定位和关心社会运动的洪雅书房。这时候人们会发现,书店已经超出书店的基本范畴,成为理念的容器和个人梦想的起点。

  那么如果新加坡要出一本关于新加坡书店的书,哪一些书店会入选呢?

  几个月前,周星衢基金与国家图书馆合作的“新忆工程”(Singapore Memory Project)之“书店记忆”(irememberBookstores)当中,关于百胜楼与周边书店的特辑已经出版。这份16页的免费特辑,介绍了百胜楼内大小书店,以及一些已经结束营业的老书店。

  策划人之一的曹蓉告诉我,这份免费特辑只不过是个小前奏,她目前正和团队整合资料,联络采访这些书店的关人士,打算最后集结成书或也可能分阶段出版。

  她笑说,这真是件孤独的苦差事。但如果这本书真的出版,肯定将是新加坡书店史的重要成果。


  《书店时光》I与II,可在纪伊国屋书屋与友联书局购得
  《读书旅店》与《书店本事》可在纪伊国屋书屋购得
  《岁月书香》特辑,可免费在大众书局、纪伊国屋书屋、Times Bookshop 取得

19 November 2014

访新草根书室

英培安第一次跟草根书室买书
陈宇昕/文

走进新的草根书室,迎面是放着绘本书和新书推荐的“小岛”,正门右边有一个小展示柜置放精美的手工笔记本,新东主之一林永心说,这是一个来自马来西亚的男艺术家巧手编绣的作品,购买者还可以要求他绣上自己的名字。

这些都是桥北中心的旧草根书室所没有的。

上周六下午才刚尝试营业,新草根书室位于文化气息浓厚的武吉巴梳路,和许多历史悠久的会馆、湘灵音乐社、复古的大华酒店等毗邻,店面更加宽敞,洋溢崭新的气味:新漆的味道,木制橱柜木屑的气味,还有书本特有的书卷香气。

草根书室易主,在小小的新加坡华文阅读圈子里算是件文化大事,多少年来人们习惯把草根与英培安视为文化共同体,这家本地极少数的文人书店,甚至被视为新加坡的文化地标,更有许多国外的爱书人在旅游时特地走入桥北中心那栋已经没有什么门市店面的大楼,通过那台经常出问题的电扶梯走上三楼的草根书室。

草根书室易主已经三个多月了,林仁余、林永心和林韦地三人,从英培安手中接过书店,在桥北中心店面租约到期之后,物色了新地点。上个月18日,旧草根书室举办告别仪式,英培安到场和老顾客叙旧,到访的人把书店挤满了,这是书店营业20年少有的情景,发生在告别那天,让人多少有点五味杂陈。

英培安这些年患癌,碰上官司,这些事情在生理和心理上给他很多压力,加上书店经营近20年从未盈利,苦撑许久,他把写小说的收入、文学奖的奖金都用来补贴书店的亏损,还得花时间精力营运,压缩了自己的创作时间。英培安每次受访时都说,一想起书店就泄气,自己好像花费精力在经营人们不需要的东西,但每次想要结束营业,却又觉得可惜,想要继续为支持他的老顾客撑下去。不知不觉20年就过去了。

新东主林仁余、林永心都是草根书室的老顾客。70年代他们就常光顾英培安在黄金大厦经营的前卫书局。

林仁余说,几年前英培安和他提起要结束草根书室的想法,他还劝英培安果断关店,文化责任不应该只落在一个人身上,但随着时间推进,桥北中心店面租约的大限将近,他又感觉不妥,书店不应该就这样结束,每个城市应该有一家优质书店,于是他和好朋友林永心讨论起来,就像他们平常爱谈的开咖啡店、开书店的理想,谈着谈着,竟认真起来想要付诸实践。

与年过五十的林仁余、林永心不同,今年刚30岁的林韦地与草根书室的缘分比较浅。槟城出生的他,在英国曼彻斯特读医科,两年前毕业来到新加坡工作。他也是作家,在朋友介绍下拿着新出版的散文集《于是》到草根书室寄卖,和英培安一见如故,聊了许多,他也不希望书店关闭,想要出一分力,便在英培安的牵引下和林仁余、林永心见面,才有了今天的三“林”组合。

如今林仁余和林永心两人全职负责书店业务,林韦地则医院书店两边跑。

林韦地说,他17岁那年获得马来西亚花踪文学奖新秀组奖项时到吉隆坡参加花踪研讨会,英培安正好是主讲嘉宾。当时他通过主办当局订酒店,结果拿到错的钥匙,他开门时发现门已反锁,结果走出来的人正是英培安,没想到十多年后他竟然又碰到了英培安,还接手了草根书室。

为什么对草根书室有如此特殊的情感,林韦地说,草根书室让他学到很多,看到架上那些文史哲书籍,他觉得自己渺小而变得谦卑。其实在这之前,他对独立书店的了解并不多。

采访那天,书店刚试营运一天,还有许多琐碎事物有待处理,林仁余精心设计的烘焙室因供电问题还没能运作,位于书店最深处的咖啡厅还没成型,书本之外的文具等小商品也还没上架,一切或许还要等一两个月后才能完成。

草根书室近20年来主要售书,偶尔会举办一些文化沙龙,新的草根书室,在空间的运用上展现了更多可能,12月中旬,绘本作家阿果新书发布的活动将在草根书室进行,届时活动式的书墙能成为展览壁,挂上阿果的画作。除了文学活动,三人策划未来在店内举办影音放映、手作工作坊、小型展览等文创活动,让人们与书店空间有更多互动。

林仁余说,这些做法都不新,近年国外媒体都在评选世界最美的书店,书店成为文化风景的重要坐标,说明面对经营危机的实体书店正在以新的方式回应局势。纯书店的经营模式已经不可能了,尤其在新加坡,店租与工资只会越来越高,书店必须拥有其他的利润来源以平衡收支。附设咖啡厅是热爱烘焙的他最自然的选项,他也希望借此分享健康饮食的概念。

林韦地则认为实体书店的空间概念是网络书店不能提供的,他们希望能创造一个空间,让每个人都能分享自己所长。他始终相信“实体”的力量,觉得现在人们太高估网络的影响力了。

拜访新草根书室之前,我出了个题,希望他们各给我推荐一本书。林仁余推荐的是森下典子《茶道带来的十五种幸福》,林韦地推荐的是马华作品杨邦尼《古来河那边》与陈政欣《文学的武吉》,林永心则忙着招呼其他客人,把受访的任务交给了她的两个伙伴。

林仁余近年醉心于烘焙与烹饪,他说自己有个梦想,希望未来书店能在午夜12点的时候举办“深夜食堂”,亲手下厨煮几道菜,一直吃到凌晨4点。他对烹饪烘焙的兴趣也改变了他的阅读取向,年轻时喜欢文学创作,虽然现在也还在阅读文学作品,但像《茶道带来的十五种幸福》这类作品现在更深得他心。书中谈到手艺的传承,谈人们在以手劳作的过程中,将一门手艺化为感受生命的媒介,让他颇有感触。

林韦地介绍的则是来自他家乡的作品。《古来河那边》与《文学的武吉》分别描写作家生长的柔佛古来与槟城大山脚。他说,在全球化时代里,人们总追求流行事物,这引起不少人反思自己与生长的土地的关系。地方书写因此有着重大的正面意义,这也正好与独立书店的特质相关。

一家书店最重要的就是选书,书本内容决定了书店气质,草根书室20年来总显得孤绝,除了书店位置不佳的关系,英培安强调文史哲的选书理念,有时也让一些读者却步,担心读不懂。

草根书室有其独特的历史,其实当初三人有两个选项,一是接手草根,另一个是开设一家全新的书店,或许创新会比传承来得容易。

那为什么决定接手?林仁余说:“这个城市少了一点延续。”他继续说,书店还是会保持文史哲书籍的格局,但三位经营者各有其阅读兴趣,因此书店内容会有所扩张。林仁余喜欢绘本书、饮食相关的书籍还有旅游书,林韦地喜欢小说散文等文学创作,林永心则喜欢手作文创作品,店内一些古董家私也是她的私人藏品。

现在的草根书室已明显有不一样的气质。

英培安曾说过,将书店交给三人他很放心。林仁余也说,英培安曾嘱咐他们不要有旧草根的包袱,让他们发挥自己的理念。回到根本,其实书店的特质是顾客塑造的,而他们要做的是,从每一种类中挑选最优质的书本。草根书室单凭三人之力绝对没办法继续下去,需要更多朋友和顾客给他们意见与帮助。

最现实的问题,是人们需不需要这么一间书店?

林仁余说,即便书店是文化产业,但处在一个商业社会,没有消费行为,实体书店不可能成立。他们现在投入的资金大概足够让书店维持两年半,到时候还没能取得收支平衡,书店没办法继续。他认为决定权就在消费者手里,人们不能一面叹息实体书店消逝,另一方面却无动于衷。

谈到传承,林韦地坦言这是个很尖锐的课题。面对过去,面对忠实读者的期待,要传承,压力很大。

的确,草根书室易主换店,在华文阅读圈子里引起不少讨论,许多人在新址还未开业之前就悄悄拜访了书店,期待满满。忠实顾客荆云(张淑华)就期望草根在新地点扎根后,能延续强韧生命力,带进更多好书,散发魅力,让所有人能在岛国享受阅读乐趣。

期待的人当然也包括前东主英培安。

采访那天,英培安和太太吴明珠到书店逛逛,看见新书店内中央放着从旧书店搬来的一张木制办公桌,上面摆满了英培安的作品,成为一个小专柜,他高兴地应邀拍照留念。林永心领着他参观,介绍他新书,包括不少中国出版品。以前英培安专门经营港台出版物,新的草根现在则添购了一些中国出版书籍。

英培安告诉我,新书店给了他一点“诚品书店”的感觉。那天临走前他买了一本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米兰·昆德拉最新作品《庆祝无意义》,付款的时候还兴奋地说,这是英培安在草根书室买的第一本书。


·草根书室,武吉巴梳路25号/营业时间:每天上午11时30分至晚上8时30分。


文载2014年11月18日《联合早报·现在》封面

9 November 2014

【小生之言55】简单就好



  
  在京都著名的锦市场入口对面,有一家挂着蓝色布帘,非常不起眼的小寿司店。掀开布帘,拉开木门,马上就和老板夫妻打上照面,老板和老板娘就各站在约一米宽的小方格内,一个负责准备料理,一个负责招待客人烧水热茶,而位于夹角处的桌台,只放了三张椅子和一张凳子,只能接待五到六个食客。
  “寿司さか井”是这家寿司店的名字。
  在桌台角落位子,我只能看见老板的背影,看他从台面下拿出食材,精细地切,就连将米饭放入碗里的动作都何其讲究,仿佛雕塑师傅。老板娘的水壶也没有停过炉火,每一杯茶都从罐子里倒出新茶叶,用滚水过筛才斟上。她的笑容有一种长者带着岁月风霜却又洞明的美丽,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一字一句却是如此温柔教人陶醉。
  托能说日语的旅伴代问,老板娘展开左掌,右手食指轻拍掌心,说这家老店已经61年了,正在准备料理的老板这时也补了一句,他是第二代了,老板娘接着算到,自己也在店里40年了。
  细细品尝,这或许就是60年前的味道吧。
  这家小店让我想起不久前在纪录片中看见的东京银座“数寄屋桥次郎寿司”,有“寿司之神”之称的米其林三星寿司店。今年四月,美国总统奥巴马才在日本首相安倍的陪同下,一起享用了小野次郎为他准备的寿司飨宴。
  次郎寿司也是一家一次最多只能招待十个客人的小店。
  高寿89岁的寿司之神小野次郎,前不久在日本外国特派记者俱乐部活动上不无担忧地提醒,全球性的过量捕鱼活动,已经深深影响了寿司的未来,恐怕再也找不到优质的渔获了。尤其日本海域内可捕获的金枪鱼已经殆尽,渔民现在都转向远洋捕鱼,冲击再明显不过。
  纪录片中,小野次郎负责到筑地市场选食材的大儿子,很多时候都找不到好鱼,只得空手而归。
  这些年,生态议题不绝于耳,向鱼翅说不,减少吃肉,禁止捕鲸,都是常听闻的口号,大概情况真的坏到这些话都每天挂在嘴边了。
  鱼肉是其中一个人类主要的蛋白质来源,随着各国经济发展,人口增长,对鱼的需求也一直成长,捕鱼量也就一年比一年大。根据欧洲生态保护计划“OCEAN2012”的报告,科学家估算,海洋中现有的大型鱼类已经比60年前少了90%,更可怕的是,如果放任下去,50年后可能什么鱼都吃不到了。
  罪魁祸首正是过量捕鱼。
  这个报告形象地告诉我们,现有所有大型渔船张开的网,足以吞下13台客机,而每次网获的,只有一两成是目标,其他的无论生死都被丢回海里,造成生态的巨大破坏。
  有时候人们会阿Q地说,如果蓝鳍金枪鱼吃光了,那么以后就改吃黄鳍金枪鱼吧,但生态是个庞大的系统,食物链里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引发蝴蝶效应,后果不堪设想。
  要如何力挽狂澜,除了希望业界规范,政治机构加强监法律约束外,个人也能通过民主政治的方式推动生态议程,并做到自身饮食习惯上的改变,减少浪费,也选择支持那些有生态良知的机构的食品,从需求去改变生产的源头。
  几个月前配合地球日做了一个专题,一位主厨告诉我,自给自足的饮食环境其实最是环保,碳足迹减少,食材也更新鲜,就像老子小国寡民的概念,那样或许这能自然而然了。
  回到京都那家小店,每样料理都很精致,重质不重量,这或许正是寿司这种食物的本质吧,如果变成自助餐大吃大喝那真是暴殄天物了。朋友说小店的氛围就像老爸老妈在给孩子做饭,怎么吃心里都是暖滋滋的,其他那些大鱼大肉根本难以攀比。
  或许,回家吃饭,简单餐食,也是解决过量渔猎的一个方式吧。

13 October 2014

【小生之言54】给自己多读一本书的借口



  法国小说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或许对许多人而言,这算是个冷门吧。即便与他长期合作的出版社社长都承认,莫迪亚诺在法国以外,读者并不太多。

  但其实每一年,无论谁获诺贝尔文学奖奖,或许都是冷门。

  去年的加拿大短篇小说女王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前年的莫言、大前年的瑞典诗人托马斯·特兰斯特罗默(Tomas Transtromer)……又有谁是大热门呢?

  大热门之类的修辞,无非是媒体的炒作,文学又不是足球赛。

  像村上春树连续五六年都被捧为大热门人选,还有殿堂级的大师米兰·昆德拉、菲利普·罗斯等,媒体的报道,赌盘的排行,仿佛人们每年都期待着这几个熟悉的名字能被念出来,可是每当瑞典文学院召开年度记者会公布这神圣奖项时,恐怕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这又是谁啊?

  可能因为诺贝尔文学奖自身的地位和能见度太高,人们可以不知道普利策奖、曼布克奖,但不能不知道诺贝尔文学奖,而且还要开赌盘。开赌盘就需要更多熟悉的名字,像是要刻意制造某种落差感。或许就因为这样,村上春树就成为了诺贝尔文学奖赌盘的最大受害/益者吧。

  而每次结果公布后,为照顾广大读者,编辑打标题时总必须这么写:“XXX打败村上春树、米兰·昆德拉成为新科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云云。然后顺势解析为什么大热门总是陪跑,又是一篇文章。不过现实是,人们需要有名气的作家在榜单中,才能激起更大的关注,所以大热门还是永远陪跑的好。

  不过这种说法,其实对谁都不敬。

  这次奖项公布后,很快就读到一篇采访翻译家林少华分析为何村上春树接连落榜的文章。林少华认为,村上春树因为新作《1Q84》和《失去女人的男人》又回到男欢女爱的格局,作品的文学性更弱了,遂成主要原因。作家姜建强更批评村上春树只有性描写没有精神升华,也不关心日本,是以连日本最高地位的芥川奖也拿不到。

  我倒想问,为什么莎士比亚谈爱情就是文学宗师,村上春树谈爱情就庸俗了呢?其实不仅是读者,就连评论者有时都搞不清什么是文学性,更甚“纯文学”到底为何的概念了。到头来全世界都在消费村上春树。

  有时候想着好笑,难道喝酒精才算是喝酒?威士忌呢?清酒呢?啤酒呢?

  文学奖总是教人醉。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期待每一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期待是不是有机会能够认识多一位身处世界某角落,用某种我不认识的语言书写的文学家。

  去年门罗得奖,这位八旬老太太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接受采访,那场面就和她笔下的故事一样,来得突然。

  其实奖项宣布前,我对她一无所知。习惯中文阅读,我甚至一时间找不到门罗的中译本,只能零星从网上找到她在《纽约客》杂志的小说片段。后来买到新出版的译本,读了才不禁赞叹:她的笔触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却又意味深长呢?像《空间》这样精致的短篇,从一个女子不敢面对杀死自己孩子的疯癫丈夫,到她最终的自我救赎,读着读着何其揪心。

  文学世界如此广大,个人的眼界却是有限,诺贝尔文学奖提供了最具能见度的文学指标,人们便有多一个理由和机会,多读一家之著作,也是一件美妙的事。

  最怕的是,当奖项揭晓时,找遍全城竟找不到任何一部得主的作品。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我马上联系草根书室,揭晓后隔天早上就去取书了。虽然也就只有《暗店街》这么一本,但也已足够打开一道门。

  反过来思考,为什么总是如此无知于世界文学呢?或许在这时候,除了学堂,人们需要一本文学杂志,一家优质书店,才能好好让自己更有知一点。

21 September 2014

【小生之言53】一起创作

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10周年系庆那天有一项喊标筹款的项目,学生当中有人本身从事标会主持工作,一上台就让现场充满浓浓的岛国乡情。柯思仁老师捐了一本高行健亲笔签名的《论创作》,最后被我标下来了,柯老师后来也在书上给我签了名,久违的同学们都说,十年后让我再把书捐出来,那就真的够有意思了。

南大这几年变得厉害,世界排名节节上升了,整个校园大兴土木,学子一批批毕业,教员也有变更,每次去都是不同风景,但中文系依旧亲切。

九年前因为中文系毕业论文选项当中有一项说明可以写长篇小说当论文,激起许多年少的激动和向往,可惜入学后因为一些程序问题这个选项最终不能实现,但大三那年开了创意写作课,让我在大学海绵期好好地整理了自己对创作的想法,也浅尝了不同风格文类的创作方式,至今仍感受用。

就在一年半前,南大中文系开始了驻校作家计划,第一个学期请来了本地小说家英培安,然后是台湾小说家苏伟贞,接着是本地小说家谢裕民,这个学期又请到了中国小说家苏童,学生们真是有福了,系友们只有羡慕的份儿。

系庆那天也听系主任衣若芬老师谈起,中文系将开设中文写作副修课程,除了导论课,老师们将指导学生如何创作小说、散文、诗、剧本等文类,这的确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尤其对万事以文凭为证的当今社会而言,更是务实。

这时候或许有人会问,创作能不能教?其实这是老问题了。事实上很多东西都是能教的,也都是不能教的。至于创作这件事,我相信的确能够被激发。南大中文系的驻校作家计划、创作副修课程,先不论它们的工具性效应,其实凝造了这样一个氛围或许本身就能够诱发学子的创作欲望。想象一下,当你的身边都是写作人,你或许也会技痒想写一些什么吧?就像当年写情书,现在大家写面簿一样。

至于能不能教,上个月专访苏童时他给的答案是,欧美许多院校甚至有写作专业、硕士文凭,培训了不少一流作家,这不像数理能够统计分析,但在修习课程的过程中,大量的阅读与大量的创作实践其实正在养成一位创作者。

苏童笑说,他不会告诉学生一定要成为作家,因为他知道专职作家在新马甚至香港都难以糊口,但他能够让学生变得跟别人不一样。

我相信他所说的,是要教导学生如何以创作者的眼睛看世界吧。学会以不同的角度阅读世界,不要让自己的眼界困在井底,就能打开更多可能。虽说社会现实是一个繁复的历史偶然与必然的复合体,要改变它谈何容易,但从小处切入,艺术创造能提供多种可能性。

最近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举办潮州节,以潮州话“潮州人,家己人”为标语,配合上朗朗上口的旋律,在一系列男女老幼为主题的宣传短片传播中,成功打破人们对方言感到低俗、粗鲁的印象。小孩、少年、乐龄合唱团,唱出了不同的清新,广告才女林少芬就是通过不一样的创作角度,为受众提供了新的可能。

文案创作也是一种文学创作,好的文案能改变城市的气质。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背诵得出“哒哒的马蹄”,但大家都说得出“不在乎天长地久”,雅俗共赏的好文案确能让人潜移默化。

似是有点扯远了,但如果说南大中文系对文学创作的重视能够培养出不同面向的创作者,或许真能为这座城市提供更多可能。更重要的是认清,创作是可敬,但绝非遥不可及的事情。

作为南大中文系的第二届毕业生,与有荣焉。

8 September 2014

【小生之言52】卑微的向往



  打从中学加入合唱团以来就不曾在像样的音乐厅演出过。

  上周我随新山室内合唱团参加第一届新加坡国际合唱赛(Singapore International Choral Festival),我们的合唱团在混声合唱公开组中获得组别冠军,有幸进入总决赛,踏上滨海艺术中心音乐厅,与其他六支新加坡、印度尼西亚与香港的合唱团同台演唱。

  踏上舞台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几年前,我和合唱团的朋友在滨海艺术中心音乐厅观赏英国重唱组合国王歌手(King's Singers)的演出。他们六个人,在坐满1500多名观众的大型音乐厅里,无须借助麦克风,就能凭着音乐厅的反响装置,将歌声自然投射到每一个角落,每一名观众的耳里,我们仿佛被和声团团围着,特别惊艳。

  那天总决赛踏上舞台,下午彩排的时候,面对空荡荡的观众席,能清楚听见声音的残响,这与我中学以来经历的那些场地完全不同。

  有人或许会觉得我的反应太夸张,尤其是常在各大音乐厅演出过的本地音乐团体,对他们来说,我这些话简直就是刘姥姥逛大观园了。但在新山出生,在新山投入合唱生活的我,还有我的朋友们,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都在渴望能在一个好一点的场地演出,好好地展现我们努力的结果。

  就读宽柔中学的时候,我们合唱团人数约百人,在多用途礼堂里演唱,竟然还要花钱找音响系统,彩排时间都浪费在调音,结果到了正式公演,所有的标记和麦克风音量都大错特错,再充分的训练都被搞砸了。

  前年随新山室内合唱团在一所私人学校的礼堂公演,演出前还花了大钱在舞台上头钉上反响木板,好让我们20多人的声音能够投射出去。结果演出后就得拆了,下一次公演又要大费周章。

  新山所谓的校园礼堂,其实大多是羽毛球场。

  已故文化人陈徽崇老师是新山音乐界一个重要的符号,他一生追求的是要为新山建一座音乐厅。

  上个月是他逝世六周年纪念,他的太太和音乐界的朋友在新山办了一场《戏唱香江》歌舞剧纪念陈老师,内容谈的也是一位满腔热血的音乐家要筹办音乐厅的故事。

  其实年少时我有一个疑惑:如果建了音乐厅,新山有足够的音乐团体和管理人才,使用和管理那个场所吗?新山有足够的观众消费艺术、支持艺术生态吗?

  而今在新加坡,当上副刊记者,接触到本地艺术团体,看一看各个场所的日程表,塞得满满,又有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到底软体和硬体之间,存在一种怎样的关系?

  有了硬体设施,就能促使更好的音乐吗?

  后来才了解,这一切不可能单凭民间的力量,新加坡是个很好的例子,这些基础建设都是在国家资源分配后的结果,艺术团体受到鼓舞,观众也乐于在好场所观赏好的艺术演出。

  柔佛州依斯干达经济特区大兴土木的当儿,影城计划雄心勃勃地划地兴建了,但音乐厅始终不在考量当中,真教人遗憾。新山音乐节至今仍在皇家山的山顶上搭棚子演出呢,即便是国家级的交响乐团前来,也必须在抽风机的轰鸣中奏响乐音。

  那天站上滨海艺术中心音乐厅的舞台,感觉很好,我们发出的歌声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回应着我们,我在面簿上写:“当‘不同凡响’这四个字以字面意义淹没你我的时候,才知道新山人对一个音乐厅的渴求是多么单纯。”

  虽然那天我们没能拿下总冠军,但大家都洋溢幸福。


载2014年8月31日《早报星期天·想法》

27 August 2014

舅舅

我比弟弟大六岁,小时候我们喜欢把主人房里老爸老妈的大床当成摔跤擂台,在上面翻啊滚的,打来打去。有一次弟弟在床上跳啊跳,不知怎的就摔倒了,眉角砸在一旁的柜子上,鲜血直流,结果缝了几针,回家了还是照样蹦蹦跳跳。

那时候外婆还在世,我们几乎每周都去外婆家。

外婆家也是舅舅家,我们几个年龄相仿的表兄弟姐妹总爱玩在一块,而两个年纪较大、身材更高的表哥,老爱欺负我那小老弟,把他摆到一米多高的架子或是橱柜上,任他在那里挣扎。我们看着好笑,都叫两个表哥作“高手”,大概只有弟弟最不乐意。

那天,舅舅见了弟弟眉头上的伤口,严肃地把我叫到房里去。

舅舅戴副厚实的方眼镜,几十年如一日,几乎占满他瘦长的面容,无限放大他的眼神。舅舅最是不苟言笑,他曾是教师,总有种慑人的威严,突然被他叫进房里,可怕得很,果不其然,我被狠狠地训诫了一顿。我记得舅舅仍是一脸严峻,但声调平和,不似愠怒,缓缓地跟我讲道理,说我年纪比弟弟大这么多,胡闹起来弄伤了弟弟还不知道,要我懂得分寸些。我怕得要命,唯唯诺诺直点头,也不大记得舅舅还说了些什么。

这大概是舅舅与我最深的一次接触了,那沉肃的形象始终存我心中。

舅舅很瘦,一直以来都很瘦,烟瘾也很大,总是安静地深深地品茗香烟。

近几年他的健康每下愈况,六十出头却已显得十分苍老。久咳未愈,上个月他的身体情况突然恶化,甚至肺积水了,可惜始终没能好好去调理,结果两周前进了医院,发现心脏衰竭,病情反反复复,结果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舅舅和我嫌少对话,每次拜年的时候他都问我学业和工作近况,我都认真报备,他也仔细地听,给我意见。他大概就是这种大家长式的人物,很传统华人家庭的父亲,正经八百,脾气犟,背负着很多责任似的,深沉而难以亲近。

我们的父执辈。

舅母也是教师,性格相反,亲切健谈,夫妻俩偶有小斗嘴,舅舅老是那种不耐烦的语气,对我来说,却总觉得很有爱。

舅舅动手术前我去探望他,舅母让我和舅舅说些鼓励的话,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和他握握手说:“手术后我们再聊。”

那天手术很成功,却没想到,过了一关又是一关,无法预见的东西太多,人生无常。

和姐姐去探他的时候,或许是止痛药的关系,舅舅昏昏沉沉睡在病床上,没说几句就阖眼,时醒时眠,问我怎么没有回新加坡上班。动手术那天我去看他,他也是问我怎么请了假没去上班,关于工作的事,他记得很清楚,从不马虎。

护士走过来,让他多翻翻身子,不要闷坏了臀背的皮肤。舅舅乏力,翻不动,我和姐姐帮衬着搀扶……从来没有这样接触过舅舅的身体。

从来没有这样接触过舅舅的身体。表姐也是。

表姐这期间每天替舅舅擦身,在医院里细心照顾舅舅。表姐感叹,华人家庭总对表达亲爱讳莫如深,不懂得拥抱甚或语言上的直接表达,无形中拉远了亲子的距离。追思会上表姐说,住院期间舅舅每天早上打电话给她,让她买他想吃的东西,表姐才知道父亲原来喜欢吃哪家的豆花吃哪家的粥。

他们也是第一次从舅舅的同事口中了解到舅舅工作上如何待人处事,如何受后辈敬重。就算拖着病体,舅舅无论如何都要处理客户的东西,一一吩咐,离世前依然牵挂,我母亲说舅舅就是如此责任心的工作狂,一边说着,却是痛心。母亲和舅舅很亲,有一次舅舅抓了一只蝙蝠,绑在母亲的蚊帐里给母亲玩,母亲说得津津有味,黑抹抹的蝙蝠,是他俩的秘密玩具。三姨妈说,我母亲和舅舅俩以前爱吵架,舅舅脸上两道长长的法令纹,我母亲就骂他胡须佬,骂了肯定不可开交,整天吵吵闹闹。三姨妈说,舅舅很幸福,小时候四个姐姐一个大哥都没机会上学,唯独舅舅一直读到教师文凭,出人头地,母亲马上补充说,舅舅是英文书院里出了名的高材生。

舅舅一家都受英文教育,我们家则是独中系统出身,却很不可思议依然如此亲密,我们家从不给孩子电子游戏机,我就都在舅舅家里借表弟的PlayStation玩,同龄的二姐和表姐俩就像闺密,总是有说不完的秘密,而舅舅就镇守在厅里,读报或查看股票行情。

舅舅住院,母亲每天都到医院探他,回到家菜都凉了,却还是先得给神灵上香。母亲迷信,一家家佛寺道场去祈福,动手术那天,母亲还带来了一瓶开过光的灵水,让表姐给舅舅擦擦脸,润润唇。手术前可不能喝水。舅舅往生,母亲每天都到殡仪馆,最后连续念了两天的《地藏经》和《阿弥陀佛经》,出殡那天,打点着表姐表弟那些繁琐的丧葬礼节。

舅舅爱狗。以前外婆在世的时候,养了一只混种的狐狸狗,特别怕雷鸣,说是曾目睹市政局打狗队枪杀野狗的情景,对轰鸣产生死亡般的恐惧,每每吓得蜷缩在门边不敢动弹。小狐狸狗特别长寿,却也敌不过岁月,它走后,舅舅搬了家,又养了一头小黄金猎犬,小黄金几年时光长得十分高大,舅舅一家人都很宠它,任它进出主人房,舅母每天熬排骨汤调在狗料里,香喷喷的。舅母说,没有淋肉汤小黄金就不肯吃。整个家都成了小黄金的游乐园。我很少见到舅舅笑,不过似乎只有小黄金能卸下他心里所有负担和不能与人言说的心事,和小黄金玩在一块时,舅舅便会如此放松。

去年农历年期间,小黄金被诊断患癌,半年后便走了。而今又过半年,舅舅没能过这年关,表姐他们都说,舅舅去和小黄金团聚了。



2014年1月26日

19 August 2014

Carpe Diem



多少个无所事事的下午和黑夜,在网上搜索电影的时候,“Dead Poets Society” 这部电影总不时出现在戏单里,可又总是没能耐着性子去选这么一部老旧的电影来消磨时光,1989年,可是我才两岁时上映的电影啊。

直到Robin Williams的死讯传来,才终于找出来看完了。

片子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哭了。

《暴雨骄阳》(Dead Poet Society)里的罗宾威廉斯(Robin Williams)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罗宾威廉斯。在许多人的认知中,他是位幽默可爱的喜剧演员,但他的骤逝,却让他在这部悲剧电影里重生了。

死讯传来那天,大家都在哀叹“O Captain! My Captain!”,就像电影里罗宾威廉斯饰演的中学英文教师基廷(Keating)让学生们靠着橱窗对着老照片,倾听那来自从前从前的呼唤,的那一幕,一句句从诗里寻找对生死的想像。存在与消亡。

基廷是个颠覆性的教师,打破传统与常规,教育学生以开放的方式阅读。

从诗开始。

启蒙与腐朽现实之间的拉锯,造成悲剧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学生全体爬上桌子抗议,多么感人,却又教人哀伤,那原只不过是何等卑微的意志胜利,现实的枷锁仍在加重,对抗教条主义,开放思维的种子能够开花吗?电影里的1959年代。

基廷让学生发出“粗野的狂喊”(yawp,出自惠特曼《自己之歌》),寻找真我。

这部电影影响了一代文青,对开放式教育的无限憧憬。

电影里,热爱演艺的优秀学生尼尔(Neil)经不起父亲的禁锢与压迫,最终选择自轰,揭开了噩梦的盒子,而现实中罗宾威廉斯亦也寻短,戏里戏外无不教人唏嘘。

但电影始终是电影,基廷一开场就吟唱着“O Captain! My Captain!”(哦,船长!我的船长!)本身就隐喻着死亡。大文豪惠特曼(Walt Whitman)笔下的“captain”指的是遇刺而亡的林肯。本诗写在1865年林肯遇刺之后,收录在诗集“Sequel to Dru-Taps”,后来又再收录到惠特曼最重要的选集《草叶集》当中。

出生于1819年的惠特曼经历了美国内战,他的诗作非常关心美国政治历史,不少作品使用“船”、“航行”的意象来隐喻美国现实。

在《哦,船长!我的船长!》诗中,惠特曼追悼了船长在成功领航一次艰难的航程后而牺牲,留下了胜利的硕果,而电影中基廷则以此激励自由民主的新理想,想要通过教育改变下一代。林肯的死亡与基廷最后被驱逐的遭遇,交相指向当下的悲剧,却又许一个光明的未来。

现实总是残酷的,逝去的不会再回来。与忧郁症和帕金森症搏斗的罗宾威廉斯,最后选择了死亡。他所演活的教师基廷,却一如莎士比亚所说的,通过文字(电影)成为永恒。

14 August 2014

机器少年

第一台电脑来到我们家那天,正如更早几年父亲第一台车子开进家门时一样,对我们几个孩子来说,是特神奇的机器,声影变幻,仿佛电视里变出来的超级变形金刚,藏着无穷无尽的惊喜。

那天傍晚,母亲把老家篱笆大门推开,一台奶褐色的汽车,缓缓驶上前庭的小斜坡,泊在屋前,把天公炉下方那块空地完全霸占了。我记得我们几个惊奇地聚在门口,紧张兮兮地张望,又不敢太靠近那蛮牛般轰轰低鸣的车子,但却又不禁兴奋地想:哇,以后就有车子坐了。而电脑在我小学时期是极稀罕新潮的东西,我曾有过一个类似电脑的小玩具,插一张薄薄的卡片就可以玩猜字游戏,答对了会有可爱的单音旋律,炫酷到不行。那一天,拉二胡的Z叔叔突然把几个纸箱搬进屋来,我绕着看他把那奶白色铁匣子抬到桌上,然后是巨大的奶白色的阴极射线电脑屏幕,奶白色的列满英文字母的键盘,还有连着细长电线的奶白色滑鼠,一整套的奶白色,仿佛有一种牛奶糖的甜腻滋味氤氲。

Pentium 133是那台电脑的速度,Windows 3.1是电脑的操作界面,64MB是他内置的记忆容量,16-bit是他的色彩变化,仿佛数字集合而成的超级生命体。Z叔叔把铁匣子背面复杂的电线连接完毕后,兴奋地摁了一下匣子的肚脐眼,荧幕即闪现一排排英文字,年幼的我仿佛可以看到,那个闪动过程中,那些字母从荧幕深处的某个点缓缓散发开来,放大投影成为最终的象时,灰白色字码在混沌中隐现聚合,而匣子的肚脐不时咕噜咕噜狂叫,一边发闪黄绿色的光,像是咸蛋超人胸前的小灯泡,整个开机过程俨如一场魔兽大战,超人挣扎着使出绝招,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重启,重启就会出现几行字,问你要不要进入检查程序,就像是要给电脑做MRI,检查那些看不见的脏腑细胞是否发生了异变那样。

Z叔叔神气地示范了电脑内置的midi程序,摊开一卷长长的五线谱,滑鼠一点,是维瓦尔第的《四季·春》,整个房间瞬时如沐春色回荡着交响乐音,揭开了我家电脑时代的序章。

好玩的我很快从同巴士的高年级学长那里弄来了一张刻录《金庸群侠传》的CD,安装这部至今仍有千万粉丝制作MOD生命力旺盛的经典电玩。当时,玩电玩可不是简单的事,必须从Windows进入到更古早更神秘更隐蔽的DOS界面,在漆黑一片中,键入“C:\heroes”然后再键入“play”完成芝麻开门般的解码密语,铁匣子肚脐微微闪光,恍惚间古筝的琴音悠悠从扬声器里传扬,一对红色拳套与一把宝剑的画面缓缓显现在荧幕中央,靠着键盘上下选择,终于进入了正题,扮演起穿越时空的男主角,搜集十四部天书,那至今还能背诵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以小虾米之名,从默默无名的小虾卒,偷师各大门派的武林绝学,并以终极的野球拳,打遍天下无敌手。每天在巴士上和同学们交流心得,打听攻略,像是怎样才能学到左右互搏,十大恶人比较强还是十大好人比较强之类的话题。

小时候父母从不给我买任天堂游戏机或gameboy之类的东西,只有每周去外婆家才能借表弟的PS过过瘾,或是俄罗斯方块,那如此单纯的游戏。电脑的出现让年幼的我尝到电玩所能开展无远弗届的想象与欢乐,破关的成就感以及对完美的渴求,逐渐教人沉迷,直到姐姐们受不了而采取非常手段,把铁匣子背后的主机电线拆下锁到她们放置秘密日记簿的衣柜抽屉里,然后把钥匙一并带到学校去,要我无从沉沦。那时候我已经五六年级了,读的是上午班,上中学的姐姐们一个读下午班一个常留校补课,我放学回家的时候,整个下午家里就只有我和阿嬤,吃过午餐就是玩电脑,突然一天摁了铁匣子的肚脐眼竟毫无反应,弄了许久才发现电线不见了,气急败坏不知道该怎么办,无所适从了许久。后来瞧见姐姐们偷偷藏起电线的所在,竟学起电视上港剧里的神偷,找来一个挂窗帘的铁钩,扭成不规则的“钥匙”形状,汗流浃背地尝试,费劲地往钥匙孔里乱搅,最终竟还成功了,即刻变身成为一个真正的窃贼,搜刮出那条电线,飞也似地来到电脑桌前,双眼痴迷地继续之前未竟的旅程,继续升级继续战斗。然后赶在姐姐们回家前把电线安放原处,依样画葫芦再把抽屉给锁好了。每次都弄得满头大汗,却十分自豪,像是干成了什么大事,一个小男孩邪恶的成就感。只是上得山多,最后还是被姐姐撞见了,引发不可收拾的争执,以及父亲万钧雷霆的震撼,自此一直对姐姐们带着敌意,提起电脑就变得烦躁不安,那样暴躁的童年。

家里不从,上中学后只好和同学们到学校附近的电玩中心解馋,也因为多少年过去,家中电脑依旧是133的速度,只略将记忆体增加至128MB,无法支持最新最夯的游戏,反恐精英开没几枪画面就卡卡了,而且网际网络的普及也让电脑更容易感染病毒,一下子百病缠身,有时候一整个下午在家,可电脑就是倔犟着不肯就范,不时当机,甚至怎么都无法开启,郁闷得痛击键盘,发狂地捶打铁匣子,却只有让情况变本加厉,最终不得不换一台电脑主机,并把旧的硬盘和记忆体拔下来,等着使用新系统时可以恢复一些资料,像是给人移植大脑的态势。

物换星移,现在都人手一机的时代了,那笨重的原始的个人电脑早已被科技以光速远远抛在后头,现在什么都能储存到云端里了,仿佛某种形而上意念的凝集,也不再需要移植什么记忆体了。或只需一个小小的USB,那奇特的精巧的超容量容器,让那盛行多少年,曾经收藏过多少重要文件,有些游戏甚至需要四五个才能安装接力的1.44MB diskette情何以堪?那是当年那双焕发奇幻异彩的少年双瞳,怎么作梦都无法想象的未来,毕竟那些粗糙的粒子拼凑的画面,曾激发幼小心灵无远弗届的想象,每个游戏的画面和指令都是那么抽象主义的符码,根本不需要现下追求拟真的过分执拗。

许是未来太不着边际了,我的机器少年。

10 August 2014

【小生之言51】如果还有明天

  停火72小时仿佛只为这个世界争取到三天喘气的时间。
  随着哈马斯不愿意接受埃及出面斡旋的停火协议,率先在双方订下的72小时停火谈判期结束后,向以色列发射了火箭炮,而原本表示愿意无条件接受停火协议,并在谈判期间撤出部分地面部队的以色列,在哈马斯发动攻击之后,马上采取空袭加沙,声言要继续歼灭哈马斯在加沙的势力——
  平民的噩梦又要开始。
  三天停火谈判期埃及竭尽所能,以色列也在美国的压力下撤军,并愿意无条件接受停火。而哈马斯已是第二次拒绝停火,以巴问题势必将进一步恶化。
  三天的停火谈判期里,美国一名北约驻阿富汗联军高级指挥官格林少将在阿富汗一个军事训练基地,遭阿富汗士兵枪杀。他是自越战以来美国在海外被杀害的最高级别将领,事件震惊美国,也对奥巴马的阿富汗撤军政策形成打击。
  接着,奥巴马星期五授权对伊拉克进行针对性的空中打击,以便保护在伊拉克美国人员的安全。
  激进武装的“伊斯兰国组织”(ISIS)目前已经控制伊拉克北部地区,由美国扶植的伊拉克新政府岌岌可危,非穆斯林的安全更受到威胁,日前相信是由伊斯兰国发放的一些宣传视频,拍摄了武装分子处决俘虏的血腥画面,引起更大恐慌,就连天主教教宗方济各也出面呼吁国际,关注那些在伊斯兰国控制区被迫离开家园的难民的现状。
  美国的针对性空袭决定,某层面也视为要从武力解决这个棘手问题。
  哈马斯如此坚决地第二度拒绝停火,恐怕与上述美国与中东关系问题的转变,也有所关联。
  另一边厢,俄罗斯正在乌克兰东部部署重军,北约担心俄罗斯将以“执行人道或维和任务”为借口,长驱直入乌克兰东部,届时恐怕会爆发更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美国与北约在乌克兰问题上一直处在被动局面,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巴巴看着乌克兰面临瓦解危机,于是只好诉诸经济制裁,抵制俄罗斯。俄罗斯则开始反制,很快地,长年向俄罗斯出口水果的波兰马上付出经济代价。也别忘了俄罗斯还掌握了欧洲能源的命脉——天然气。
  局势没有缓和的迹象。
  MH17被击落已成事实,但凶手是谁,却成为美国阵营与俄罗斯阵营攻坚的课题,至今298条人命仍未安息。
  在这些事件议题上,平民不断被政权牺牲,所谓的国际正义到底存不存在?
  为什么以色列长期以来有权利封锁加沙的海域和空域,而当加沙平民遭受以色列炮火波及失去生命时,联合国却只能喊破喉咙隔空呼吁?为什么美国有权利联合北约盟友一起抵制俄罗斯,指责俄罗斯分裂乌克兰的独立主权,并授权军队针对性空中打击伊拉克,一面捍卫以色列“正当防卫”的权利,而加沙人民却没有生存的权利?
  这些国际政治角力,有《国际法》与各国的国内法为其决议背书,大家都师出有名,所谓国际正义,早已沦为工具。
  又或许正义总注定是迟到的。
  前红色高棉“二号人物”农谢(Nuon Chea)及前红色高棉国家主席乔森潘(Khieu Samphan)因多项战争罪和反人类罪行日前被定罪,判处终身监禁。为30多年前的大屠杀,造成200多万条人命的丧失付出代价。
  不过这两位八旬老人正准备上诉。
  有句俗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正义好像总算获得伸张,却是如此沉重。
  回到以巴问题、中东局势、美俄对峙……难道又要等待另一个35年?
  现实中,多少人连对明天,都已经无法期待。

21 July 2014

唤醒一朵睡莲


                演唱会中午,宽中前面那条窄窄长长的海滨马路往公主湾的方向局部被围了起来,工人缓缓铺盖新柏油,车龙塞得老长,还碰上了宽中上午班放学时间,差点就没能把车开入宽中山门的坡道。

                而又同乐会结束离开校园时,马路已铺好,开着车子,才又发现海峡上远远停着六七艘巨大的填土船,正把宽中风帆队徜徉的那片金色海洋包围起来,我转过头,跟乐乐和阿桂说,可能二十年后,我们就要以更年长的团友的身份,跟合唱团的学生说,以前学校可是背山面海的呀,以前那个时代的学长姐,可是凛着海风,所以有了《海》和《海峡的风》这样的诗曲创作。

                就在“绽40”庆典,我们热烈追忆的时候,熟悉的记忆图景正悄悄变更。

要如何抵抗这些变化呢?或许依然还是要靠大家眷眷于合唱的心吧。参加合唱团后,总是对和声极其敏感,听到有合唱的歌声传来,便心痒痒要一探究竟,犯瘾一样。于是当联合大合唱的消息发出去,各代团友很快就把名单写得好长好长,从1970年代毕业的团友,到去年刚高中毕业的新新人类,因为喜欢唱歌,这样单纯的想法,让超过四十年跨度的世代,在四个月内的五次联合练习里,寻回了那熟悉的默契。

第一次的星期天大联合练习,在新山宽柔校友会店屋二楼的会所,大家直把场地塞满了,台阶整齐放着一对对大小款式不一的鞋子,三台冷气机完全抵挡不了大家的热情。我记得当《星夜行程》唱响时,男低音成熟的厚实感让地板都震颤不已,到了正式演出那天,脚下的站台像是我们的琴箱,每一个“Rom”都是一次剧烈的震撼,这或许正是陈徽崇老师创作时所要表现的效果吧?仿佛脚步声,急缓交纵在星空下行进,一如他对音乐与新山这块土地的理想,总是踽踽独行,虽千万里吾往矣。

因为伟吉的提议,六人重唱小组又聚在一起了。高一刚进团那年,听他们几个唱King’s Singers的“Lonesome Road”,和声太美了,总有点嫉妒,所以到了高二高三,校内重唱赛时,就到处揽人组队,唱“Flying Without Wings”,“Goodnight Sweetheart”,《可爱的玫瑰花》这样讨喜的歌。也是那时候,六人小组选了《明天我要嫁给你啦》,缺一个领唱,立彬把我拉了进来。毕业后,人员变更扩大,组了一个“昕达龙源宏窦彬豪”超奇怪名字的组合,但很快又因为大家忙学业事业各飞东西了。直到“绽40”这样的机遇,还有伟吉的提议,我们又聚在一起了,立彬、亿达,加上锦淞、子康,再次回到六个人的编制,再唱一次King’s Singers的歌曲,像是重现了当年那几个毛孩对重唱小组音乐的天真想望。

Londonderry Air”来自爱尔兰,“Danny Boy”是歌曲的俗名,这次我们把自己称作“Danny Boys”,一如那歌词意指的,有种离愁,以及亲人声声温暖的讯唤,教我们要懂得珍惜所有相聚时光,要懂得回家。而唯有通过歌唱,才能解这乡愁,我们对合唱的乡愁,多么契合这样一个日子。

看着台下满座的观众,台下前排是谢校长、胡老师、树奇学长、恺莉……越过第四五排后就是黑压压一片了,深吸口气,二楼的座位也几乎被填满,立彬掏出音笛给了升F和升A,我们先哼一哼确保无误,并肩站好了,对视,呼吸,身体跟着吸气而扩张抬高,随着微点的下巴,唱出第一个和弦,“O Danny Boy”。那和声圆融,像是在周身荡漾。包裹在乐音如海洋深沉缓慢的暗流,控制室给了我们蓝紫色的灯光,越是变成那片海洋了,可以悠闲地徜徉,把每个挂留音清晰交叠缓解了,最后舒服地终止在E大调澄亮的和声中,有泛音飞扬到礼堂的顶盖去。

演唱会当天一直在换服装,从Danny Boys到上半场的联合大组,到下半场的JBCC,还有最后的联合大组,都没时间好好和许久不见的朋友寒暄,结束了又假装责任心地开始收拾,却又一心想着和大家合照,一分心两边都不讨好。总是如此。


十年前的“绽30”,我们还是学生,一年里准备了合唱团三十年的经典曲目,像《海韵》《拉纤歌》《八骏赞》和《星夜行程》,每一首都是大块头的歌曲,由青涩的十多岁少年少女演绎,有时要刻意变得深沉,唱得背脊抽紧,双手发抖。十年后,集合百人团友,再唱陈老师的作品,对大马现代诗有了更多理解,对音乐也有更深的体会,当每个人如此细微的成长汇流成和声,那效果是何等动人,即便是多年没有歌唱了,仿佛心中也有某种不能名状的东西被唤醒了,像花一样绽放。

莲花与藕



  往往总是一个最单纯的想法,能够创造出最美好的事物。

  新山宽柔中学合唱团转眼走过四十年的岁月,当初缘何而聚,相信也是因着“喜欢歌唱”这样简单的期盼吧。

  四十年,以及四十年之前,有太多太多故事可以发掘,而今大家皆因四十周年的庆典,重温并发现了过去许多值得珍藏的宝贵记忆,这本身就是一件绝美的事。而作为合唱团,身为歌者,再也没有什么比所唱过的歌曲更重要了,歌唱即是歌者生命的全部。

  我参加合唱团的日子很浅,当年也是半路出家,到了高一才入团。也许是恨自己入团入得迟了,早早就誓愿毕业后继续唱歌,高三常年演唱会结束后马上就和同级的岳宏一起加入新山室内合唱团,即便升学后每周还是往返岛国西部云南园与新山,报到当时还在旧柔艺的练习室,那个在陈旧洋楼小坡脚下用集装箱搭成的活动室,每周定时,在Stulang Laut浪潮声被小山托高的寂静夜里练唱。

  合唱团至今录制过的七张专辑中,我有幸能在学生时代参与其一,2005年和大家一起录制了《VOICES》。录音前一年,2004年,正好是合唱团三十周年庆,我和凯璇、嘉琪担任演唱会与巡回主席,一起策划了“绽30”,在新山、吉隆坡与槟城共举行三场演唱会,还因为年轻气盛和团员们抬杠闹脾气,在巴生大哭了一场,次日在巴生农业公园骑脚踏车游览时,和几个死党爬上坡顶,发狂一路俯冲下山,结果独独就我一人失控把脚踏车甩下山崖,所幸人还倒在坡沿上,牛仔裤被划破,两个膝盖挫伤,鲜血直流,至今仍是如此热辣疼痛的记忆。

  那年我们还参加了第八届全国中学华语文艺歌曲合唱比赛,北上吉隆坡坤成女子中学,在女校过夜,男生铺草席睡礼堂,女生则在学校宿舍休息,准备次日清早参赛,深怕误了时间。在那之前,宽中合唱团凡参赛都横扫各项目的冠军,以至于后来胡志强老师规定,每次获得总冠军,隔年不去参赛,大家不自觉中,每每带着熊熊的荣耀感而来,倒也颇能感受到其他独中合唱团看我们时眼神中某种渴慕和敌意,这种不经意的注视让自豪感变本加厉,现在回望,倒像是种野邪的孩子气。

  那一次比赛,大家在俊驎老师的指挥下演唱新加坡作曲家吴多才的《摇篮曲》和英国作曲家Edward Elgar的《雪花》,结果第一次在比赛中失利,没能保住全胜记录。成绩宣布之后,大家收拾行李,在露天停车场准备上巴士打道回府,离开前听团长、老师说话,接着高唱团歌,结果泣不成声。

  一年后,团员调整好心情再次出发吉隆坡,下榻茨厂街附近一家电梯有点问题的陈旧酒店。比赛当天大家清早六点钟便都爬起来,在酒店附近和俊驎老师一起在烟尘还未侵扰的街道间慢跑,做早操,抖擞精神准备赴会。当时那种心情,于高三的我和其他高三的团员,恍如踏上不归的最后战役,有种誓要一雪前耻的欲念,那好胜心太强的年少情怀。

  最后我们幸运地保住了全场总冠军,而那也是宽中合唱团最后一次参加全国赛了。

  同年,《VOICES》这片专辑诞生,全国赛的失利鞭策着合唱团前进,而当时正好也是胡志强老师与俊驎老师世代交接之后,有许多变化、许多新的想法,《VOICES》仿佛就记载了这当中的传承与变革。

  我还记得录音室在百万镇一个店屋里,获选的团员和团友五六十人,挤在墙壁漆成天蓝色的录音房里,对着麦克风,小心翼翼地让歌声飞扬,一切都要求one-take,歌曲结束都绷紧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憋出一身汗。我记得在录英国作曲家John RutterMagnificat”第一乐章时,那磅礴的三四拍,在惠允绝妙的指间掀开舞幔,那么恢宏的歌曲,那些无从理解的拉丁文诗篇赞词,对中学生而言或许太过艰深,也无从阅读,但却如此教人欲罢不能,至今旋律仍似脑海里一叶远舟轻轻轻轻地摇曳而来。

没想到十年后我仍有幸参与“绽40”的筹备工作,看见不同世代团友聚在一起努力,一心想为母团祝寿,与这些学长姐合作,言谈间,总能深深感受到陈徽崇老师在他们身上烙下的影响,虽然他们都没有进入音乐领域,却总是眷眷新山文艺活动的发展,出钱出力,如此羁绊与坚持,最是动人。

“夜有一座莲/长自清冷月的倒影/开花三万六千瓣/若说一瓣一小千世界/这繁繁复复/将透视多少大千世界”——我不禁想起梅淑贞的诗〈莲〉,1978年经刘友成学长编成合唱曲,唯美如一幅水墨画,莲花婷婷绽放,留白处是湖面的雾,是清冷的禅,而看不见的莲花底下,是沉潜淤泥的莲藕,在黑暗之中攀爬,扭曲肢体,只为了撑起一朵花。

http://life.sinchew.com.my/node/12747?tid=57

20 July 2014

【小生之言50】又一轮空袭之后

三个以色列少年6月12日在西岸遭绑架,6月30日尸体被发现。两天后,一个16岁巴勒斯坦少年被殴打并被纵火烧死,三名以色列人被捕,疑似是对绑票杀人事件的复仇。

两周后,四个加沙小孩不听家人劝告,跑到沙滩上嬉戏,被以军的导弹波及,当场死亡。

或许,总以孩子死亡来开启以巴冲突问题的讨论,显得过于煽情。2012年11月,我也在这个专栏里以一个加沙医生在医院亲睹送院濒死的儿子的场面,展开论述。

恐怕在这样的时局里,难以避免煽情吧?

无论以色列或是哈马斯,提供给世人的修辞,也总是煽情的。

两起谋杀案成为这轮以巴冲突的导火线,以色列控诉哈马斯成员绑票杀人,哈马斯否认,并为16岁少年的死向以色列发射导弹。以色列则在7月8日展开空袭,并指责哈马斯正陷平民于危险。

接着以色列总理内坦亚胡总这么说,以方无法容忍哈马斯的飞弹落在以色列境内,因此轰炸是必须的。美国则在遥远的白宫记者会上通过发言人强调,以方有合理自卫权。另一边厢,哈马斯能够举出长长的实例,控诉以色列长期经济封锁、并吞土地、压榨剥夺人权……

这些话能不煽情?

拍摄到那四个可怜孩子最后画面的《纽约时报》摄影记者Tyler Hicks无奈地说:“如果当时我能做什么帮助那几个孩子,我一定会去做。”

曾获普里兹新闻奖的他经历过许多战事。他发现比起两年前的轰炸,以方似乎采取办法避免伤及平民,通过广播、传单、电话,甚至先以杀伤力小的飞弹攻击目标,警告居民撤离。

“我听到有些警告是在飞弹砸下两分钟前才给的,这完全不足以让人及时离开。”

而哈马斯则毫无预警地向以色列发射飞弹。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

而这又是何等反讽的修辞:最人道的轰炸行动。

比照数据,7月8日空袭以来,超过1600个加沙目标被击中,哈马斯则发射了超过1200发飞弹。加沙死了200多人,以色列死了1人。

两年里许多东西改变了,伊拉克局势催生了伊拉克和沙姆伊斯兰国,中东战火延烧;克里米亚危机之后的俄-美欧对峙局面依旧,最近有扯上MH17事件;中越南沙群岛主权问题加剧,随之是日本的自卫权法案,最终引起亚太政治敏感局面。

面对以巴又一次冲突,能出面调解斡旋的已不多,美国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以方选择这个时机大规模空袭,或许正希望摆脱美国的干预。中俄一贯就此课题毫无兴趣,而埃及出面的停火协议完全没有实质效应,以色列单方面遵守,但哈马斯毫不理会,此举无非加剧冲突。以军停火六小时后继续攻击,并警告加沙10万居民撤离,预示战事即将升级为地面战。

不过诚如Hicks实地观察到的,加沙居民还能往哪里撤离?

而就在写作这篇文章时,以色列的地面入侵行动已经展开。

这次以色列选择在穆斯林斋戒月强力进攻哈马斯,势必引起穆斯林世界的更强烈反弹。

回到冲突的导火线,哈马斯成员被指在法塔赫控制的西岸绑架杀人,无不显示巴勒斯坦内部两大势力更严重的斗争,这都无助于缓和以巴问题。

同情和怜悯总显得廉价无力。或仅能像村上春树所说的,在高墙和鸡蛋之间,他会选择站在鸡蛋那边。

以巴冲突背后,是长河般的历史情仇,宗教与意识形态摩擦,再加上政治经济利益的驱使,所谓原谅和互信,只能是天方夜谭。

我记起电影《猿星崛起:黎明之战》的尾声,猿人凯撒重夺王位,他的人类朋友Malcom劝他带着猿人离开,因为军队即将到来。只因猿人之前已攻陷人类居住区,一切难以挽回,凯撒拒绝了Malcom的好意,一边缓缓说道:“战争已经开始。猿人开启了战争。我知道人类。他们不懂得原谅。”

14 July 2014

我们的秘密王国


简直就像是我们小小而私密的王国。

行程由旅舍安排,总有人领着,也就不在乎什么了,任他把我们带到任何地方。我们后来都叫他做“小龙”,个子娇小,身上的制服是中山装的款式,理一个精武门里陈真的贴短发,眼睛圆睁,却爱笑,争着为我们提行李。小龙简直是个全能的服务生,火车站接送旅客,很早的早班到很迟的晚班火车时间,然后在旅舍的餐厅打杂,夜里确保门窗都锁好,检查总电头,仿佛不需要睡觉,但每见面都热情攀谈,虽然英文不好,总是傻笑,比手划脚的还算明了,他给了我们两个像洋葱的东西,说是越南果条汤里的着料,我们不懂得该怎么回拒地笑纳了。

抵达河内的第一天,小龙把我们带到河内火车站,兴奋地和大家一起在站牌前拍照,然后跨过月台,穿过几条轨道,终于把我们带到火车车厢,相约两天后的早晨月台再见。

已经不是第一次夜行火车的经验,但四个人包下一个小匣子倒是头一回,关起门来全然我们的小小天地,却没想到检票员有把万能钥匙一下子就戮破我们隐蔽的堡垒,吓得我们都忘了票落在哪儿了。检票员离开,我马上关起门来研究门后那细细银钩般的防盗锁该怎么使用,几番尝试,厢门孔孔隆隆乱响,检票员突然又拧开门柄探头进来,嘴里发出悉悉窣窣几个音,像是要教我怎么锁门的样子,只好尴尬地挥手婉谢。

安置好行囊,木色的厢壁在黄灯的照耀下更昏暗了,火车驶入郊区,窗外难觅灯火,而J的第一个问题就让我们有点不知所措了。她认真提问,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有生理反应。事情是这样的,我发现隔壁厢房里本来只坐着一个女子,后来三个男乘客上了车,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双方热烈地对话,大概是不相识的,我听不明白,但偶尔夹杂着笑语,许是在探问女子是否介意,毕竟长夜漫漫。于是J问了那个问题,一个还不够,还接着问,即使女的年纪已不轻了呢?

我和C的确有点难以启齿了,即便大家都已成年,但想想以前大学时代,大家开黄腔也都点到为止,肤浅下流博君一笑而已,大概只有当大姐头S出现时才会问得更深入而恳切,但这一点都不像J,她以往对两性话题总是敬而远之,即便她是读生物科学出身的。火车晃得厉害,我和C在昏眩中东拉西扯,J轻描淡写地又发问了,即使对对方没有兴趣也会有反应?后来才发现,这根本就是灵与肉的问题嘛。车子很晃,卧铺啊人啊桌上的东西啊在那扭曲的空间里分层摇摆,但我还是直起腰杆子说,以前刚上初中的时候,男生之间总会注意彼此裤头的起伏,并称那生理反应叫“搭帐篷”,C补充,或是叫“升国旗”,每个周一的那个“升旗礼”。我有点放弃了,说男人每天早上睡醒时都会勃起的啊,非常自然。瞪着眼听了很久的H这时才按捺不住,问我们,真的每天都会吗?我和C面面相觑,还真的没有认真记录过。

可能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J终结了话题,我们到最后也没有认真去打听隔壁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顾分头上厕所,刷牙洗脸,准备睡觉。

C探索起火车车厢两端的设施,就在间隔车厢的铁门乱甩发出哐当咆哮声靠近厕所的阴暗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亮着盏橙色小灯的大金属盒子,上面贴着中文标签,一台中国制造的热水器。他回到小匣子马上郑重向我们宣布了这个消息,促使我们做出这趟旅程里第一项重要决议:无论如何,回程一定要带上杯面。然后悲情地撕开上车前胡乱在便利店买来的巧克力糕饼,一边渴望着热腾腾的泡面,想像那狭小空间里回荡着味精强烈咸味的场面。

为了解馋,我们大战了一十五圈大老二,才终于入睡。

回程的时候感觉火车更不稳当,睡在上铺位子,晃得更厉害,几乎感觉到自己悬空了,始终没办法睡好,还一直醒过来把震跌的被子一次次抓回身边,到站时头都快爆炸了,可楼下的JH却是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那种遥远襁褓记忆里通体舒畅的感觉,连伸个懒腰都比我和C要充满力量,至于J问的那个问题始终没有个答案,一整夜断断续续的睡眠,就连梦都被剁碎不成形,自然也没有警幻仙子给我试炼解惑,然后开始想起曾经的爱恋经验,那些懵懂纯情的少年时代,那个以为接吻就能怀孕的无知时光。对性带着羞涩的渴慕和莫名的敬畏,身体碰触总是何等谨慎,而这些残留在记忆中的感官震颤,对于那道难题依然无法提供令人满意的解答,却又不肯把自己归类为兽,以原始的欲念冲动解释,因为这样说的话,对人性至高的“爱”是何等玷污。

离开车厢时,小桌子下还留着一袋我们吃剩的泡面空盒子,许是终点站必然有人会来收拾我们就决定把垃圾搁下,甚至也来不及梳洗,火车就倔犟地停了下来,穿着军装制服的工作人员匆忙地敲响每个小匣子大门,嚷嚷着像是要赶大家下车的样子,所有乘客都表情凌乱地迎接这晴朗的早晨,在摄氏二十六七度舒适的气温里,各自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几乎要把整个世界吞到肚子里去。


然后,小龙出现了。我们就这样,任由他把我们带到下一个,不知名的目的地。

29 June 2014

【小生之言49】阅读是生命之必要

刚过去的新加坡书展“爱阅读,悦读爱”系列讲座,迎来当今台湾文坛四位举足轻重的作家。

首先是郝誉翔教授,旅游文学的专家,又兼学者身份。接着是诗人陈育虹,这几年她的名字常常在国际媒体上被提及。再者是早已誉满诗坛的现代诗教主罗智成,最后由作家、媒体人、评论家杨照压轴,真可谓星光熠熠。

接到老板的电邮,要我在讲座上担任司仪,我甚没把握地接了下来,本来只是包头包尾,后来又接下多一场。心中有种窃喜,却又很担心。

第一晚的演讲中,郝誉翔分享了旅游与写作。她说,她的海岛个性,那种不安于一地的因子总是驱使她到处旅游。她引用鲁迅说的:要“走异路,逃异地”。我想,这就和创作的初衷一样,首先是不断地探索,然后沉淀、内化、升华成为作品。郝誉翔的《逆旅》,正是写在她与父亲回返山东老家,酝酿十年后才完成的小说作品。

我接了三场司仪棒子,独独错过了陈育虹,实在太可惜。去年在马来西亚花踪文学奖颁奖礼上,曾听她朗诵《桐花别醒——雨天过南庄》,那一幕仍记忆犹新,她淡淡念着,仿佛桐花都在你耳边摇曳。

第三场演讲,罗智成振奋地描摹他梦中的书房。听着听着,我突然也想把最精致的书和最有意思的符号都妆点到自己的书房里去,因为正如罗智成说的,那是每个人最私密的基地,个性的表征。

罗智成在演讲中提到,他曾租个狭小单位,书房从墙壁到天花板上都贴满了他的诗句,那样一个画面,强烈地在脑子里炸开了。

他说,书房是工作的地方,是他做梦的地方,同时也是心灵的庇护所。

在回答观众提问时,他说,时至今日,仍有许许多多台湾的年轻人投入诗歌创作,台湾诗坛的成就不亚于世界上任何一国之诗坛。就连流行歌词,如五月天、苏打绿的作品,仍能避免商业的侵袭,洋溢文艺美学气息。

他说,阅读是最能穿透阶级划分的文化活动。他以台湾诚品书店为例子说,书店营造一种阅读的文化,让读者感受阅读是一件高尚娴雅的文化活动,是足以令人感到骄傲的成就。

罗智成与杨照都分享了阅读文字的最重大意义。他们认为,文字是最能开拓想象的最特殊媒体,人必须在脑子里理解并翻译那些文字,凭各自的经验和体悟,想象出文字编织的一切,而这些感受都是独一无二的。

杨照说,反之电影是最强势的媒体,强迫受众接受电影里的一切形象与意义,强调同质化,这便是文字与影像之间最本质的差异。

罗智成则是以《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为例子。他说,每个人心中原有各自的赵敏的形象,可是当电影公司找了张敏来饰演赵敏后,人们的想象就被钳制住,总不经意地把赵敏想象成张敏。

我后来问杨照,为什么文学总给人一种高门槛的印象,杨照回答说,人们应该以对待爱因斯坦《相对论》那样崇敬的心去对待文学,怎么能怪文学家写了难懂的作品呢?

正如他在演讲中提到的,他曾在哈佛大学图书馆里,面对百万本藏书,面对那些他完全分辨不出的文字,而学会谦卑。现在世上有60亿人口,看似很多,但在文明的长河里,不过仍是恒河沙数,学史就是学习谦卑。

他认为,一切取决于每个人如何对待阅读,态度决定一切。

即便是在网上阅读,缺乏反思和专注力,读再多也是枉然。

28 June 2014

虎牙



“噢,你这个小僵尸!”
血从小小的点里钻出来,很快溢满了整个湖泊,我吮了一口,笑着说:
“我是吸血鬼。”
“小心我拔掉你的虎牙!”

舌头对于吻是秘密的快乐。这是我对他的探究,正如他喜欢探究我的身体一样。我知道他永远记住了我这对锐利的虎牙。

让吻继续,那忘不了的血的味道,还有那被我顽皮地凿出的浅浅的印痕。

时间是风霜。在我咬破他下唇的第二天,湖泊冰封了,白皑皑一片,刺痛又甜蜜的爱的疮痕,血与雪于是有了联系。他说,好痛,我爱闹地撮了把盐往那波心一擦,他在我耳旁哭爹喊娘地乱叫:
痛……”
“我知道口水也可以消毒哦。”
也只有吻能让他安静下来。

一个星期后,我不禁迷恋上他那即将愈合的口疮,伤口上一层平滑透明的新生皮膜包裹着,剔透着底下发疼的白,我竟想起了虾饺,很想再咬一口。他嘟囔说:
“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我才不管他,扮个鬼脸:“就是要把你咬死。”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经常满口烂疮,渐渐不让我吻他,但我知道,那癫狂的巧匠,那胡乱在他嘴里乱雕乱凿的,并不是我。

他病了。

几个月后,医生把他的舌头切除。

我想吻他,他哭了,我不怪他,但我不允许分手,爱怜着他下唇那些疮疤,隐隐闪耀着幽幽皑雪的余光,但我深知他需要的不是怜悯。

而我的无法禁止的欲念。

吻是深夜。喉管替代了舌尖,我尝到了酸楚,他渗出了苦涩的泪。恍然间,味蕾化作一片草原,随风波荡,我们并肩坐在上面,看混沌的口腔内的那些溃烂的疮,暧昧如点点繁星,如疾病无情的印章从几万光年远的虚妄中无名袭来,烙在你我肉身最隐蔽处,最私密地戳戮所有知觉。

至于那些无法愈合的疮疤,亦也记录我们吻的奇数。

烟尘弥漫,热气在眼前形成一层朦胧的滤网,视线被晃荡成虚幻。大火燃尽他的生命,骨灰盆里盛满失去色彩的粉末。

我用舌尖试探着自己的犬齿,不小心刮出血来。

发热的时候,唇舌总被虎牙割伤,血流尽后,留下一湖湖白色晶体,我不禁害怕起来,品尝那滋味,有种熟悉的铁腥,有种似曾相识的疼,每每逼迫我记忆起他,还有病。

镜中的我呲咧着嘴角,盯着上排两颗犬牙看,仿佛他就在我身旁,而我手中那生锈的钳子,正疯狂地抖颤。



载《Why Not不为什么》第二期

8 June 2014

【小生之言48】夏天最是热血

最近在追看一部日本漫画,古馆春一的《排球少年》,感觉就和当年红极一时的《灌篮高手》有着某种相近的气质和魅力。

我很喜欢漫画中的“自由人”西谷夕说的一句话。这孩子不到1米6的身高,在球队里担任自由人,因规则所限,只能负责防守,不能参与攻击,但他天生就认为救起对手凌厉的扣杀是最帅最酷的。他说:他手掌那五公分不足道的厚度,是排球坠地前,延续球队命脉的最后距离。

和朋友聊起这部漫画,还有西谷夕的这段话,朋友说,这就是日本漫画的魅力所在,这些漫画都很认真地为读者提供相关的常识和历史资讯(比如我这个排球白痴渐渐地了解排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作家们会为漫画添上一笔浪漫哲学。

浪漫哲学这大概就是所谓热血漫画最至关紧要的元素了。

还有一部目前仍在连载的动漫,渡边航的《飙速宅男》,讲述一个瘦弱的宅男小野田板道不自觉的骑脚踏车能力,被同年级的今泉俊辅发现。小野田阴差阳错加入高中的脚踏车竞技队,自此他便朝着前方,不停地踩着踏板前进,挥洒汗水,永不言败。

而巴西世界杯眼看就要开踢了,各国家队即将完成一系列的友谊赛,为第一轮小组赛做最后准备,却因为球赛这样高竞技的比赛,一些球员不慎在友谊赛中受伤,好不容易与球队并肩通过洲际入选赛,却竟然在热身赛中负伤,被迫从名单上除名,四年一度的梦想,就这样宣告破灭。

上个月巴塞罗那与马德里体育会,在西班牙甲组联赛决定性最后一轮比赛中碰面,当时两队分数仅差3分,马德里体育会只需要和球便能打破巴塞罗那与皇家马德里的垄断,突围成为联赛冠军,而巴塞罗那若能击败马德里体育会,则能逆转得分榜局势。开赛没多久,马德里体育会的两员大将Diego Costa与Arda Turan接连受伤离场,他们痛苦地哭泣,一方面是因为没办法完成比赛,另一方面是恐怕自己四年来的努力,最终在不恰当的时机换来伤病,还没上阵就结局了世界杯的征途。

世界杯对球员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所幸马德里体育会最终扳平比分,获得联赛冠军,而前锋大将Costa在一系列治疗与复建后,终于进入西班牙23人大名单,至今仍继续与伤病战斗,冀望自己能够为国家队作出贡献。

世界杯上其实也不乏带伤上阵最终协助球队赢得大力神杯者。2006年世界杯前,意大利中场灵魂人物Francesco Totti就因严重脚踝伤势被迫休战数月,动了大手术,在脚踝内植入铁板固定受伤位置。就在人们以为他注定伤别世界杯时,罗马王子却赶在世界杯小组赛开踢时回到球场上,从小组赛到淘汰赛,场场正选,带领意大利重夺世界杯,最后也入选杯赛最佳23人明星阵容,仿佛有某种令狐冲负伤打败封不平的潇洒气度。

世界杯为何如此教人神迷,或许是因为“四年一度”,时间的距离让大力神杯有了特别的意义,因此总是有人“赶上”了世界杯,也有人“错过”了世界杯,而球员的生涯如此短暂,又有谁能像墨西哥现役队长Rafael Marquez这样,连续参与4届世界杯呢?

而大赛总是有令人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就像上个月刚过去的汤姆斯杯羽毛球赛,冠军大热门中国队与印度尼西亚队,分别在半决赛被日本队和马来西亚队以3比0绝对优势击败,大爆冷门,这类的情形在来临世界杯恐怕是要一再上演的,毕竟竞技比赛最令人动容的,就是小刀锯大树啊。

虽然世界杯本身是如此浪漫,但随之而来的浪潮般的商业活动、赌球、黑哨、假摔、恶意犯规……场内场外各种事故,总让这浪漫色彩染上浓重的邪气,或也是因为四年一度的关系,大家就都豁出去啦。

27 May 2014

高举诗的风灯




  是谁传下这诗人的行业
  黄昏里挂起一盏灯
  ——郑愁予《野店》

  对郑愁予来说,写诗不能为小名小利,诗的志业是追探民族文化的精神,而诗和诗人是不会被时间打倒的。

  著名诗人郑愁予受新跃大学与南洋理工大学之邀,来临的星期六将到访新加坡在艺术之家(旧国会大厦)与本地诗人杜南发及潘正镭进行座谈。目前在台湾国立金门大学任教的他,接受本报长途电话专访,侃侃而谈他的诗观,并回顾台湾诗坛之种种。

一、      
  郑愁予1933年出生于中国山东济南,15岁开始写诗,1949年随父到台湾,1956年与诗人纪弦等人创立现代派诗社,那首著名的《错误》,达达的马蹄声响传天涯,被选入本地与中港台课程内,广为传诵。

  郑愁予认为,诗人有两个基本条件,一个是诗情,一个是诗才。

  诗情人人皆有,但每个人关心的都不同,这种不同便构成了诗人的气质。

  他认为,人是文明的,群居的,这是诗产生的重要因素。“如果一个人是一座孤岛,没有跟人群来往,我想这个人很难成为一个诗人。诗人一定和人群之间有许多交集来往,和大自然的关系也是如此。他是属于生活的,关怀人类生活的状态。”

  而诗才就像建材,从生活的细节中凝集成诗意的潜意识。

  “诗才不是天才的意思。才是磨练出来的。从阅读别人的作品开始,发现有诗这样的东西,开始觉得自己的性情和这些诗人所表现的,文字上的,有许多契合的地方,希望可以表达。碰到一个场景的时候,有这个欲望,将这个场景用诗表现出来。”

  因此诗是直接于心迸发出来的,很少是预设一个目的和架构去书写。于郑愁予更是如此,他写诗总是内容决定形式。

  上世纪50年代,对于台湾文坛是一个诗的时代。郑愁予认为自己适逢其盛,当时许多爱好文艺的人从中国大陆来到台湾,他们经历抗战、内战等大时代,许多还有军旅经验,这些都内化成那一代人浓浓的诗情。郑愁予特别推崇纪弦。纪弦在大陆时便是戴望舒现代社的一员,来到台湾后更大力推广前卫的现代诗理论。

  “内战时政治的因素很强,很多人写诗为政治服务,纪弦提倡现代诗,认为现代诗是国际化的,特别在技巧方面。影响很多人。那时代很多有才情诗情的人,再加上有这个诗的向前,向高度,向宽度,向深处去探索的精神,就形成了一个时代。”

  诗的发展也印证了文明的进程,郑愁予指出,从原始时代的歌舞,到一神教宗教精神的影响,到后来的重商主义,诗变成一种娱乐品,社会与生活境况的关怀变得淡薄,直到一、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许多诗人才觉醒,觉得诗人有义务帮助人类的生存和生活状态。

  这也便是诗从西方象征主义到后现代主义的蜕变。

  “现在年轻人常常说自己写的是后现代主义,在时间上是后现代,在精神上不是,因为后现代的诗是关怀人类的,关怀社会的,保护环境的,抗议资产阶级政府的。”

二、  
  本月1日,台湾著名诗人周梦蝶病逝,郑愁予日前出席了周梦蝶的追思会。

  虽然两人私交不深,但郑愁予十分敬重周梦蝶。

  他说,只能用“高洁”两个字来形容周梦蝶。

  “许多诗人,因为在现代社会里生活,有人总想出人头地(这跟性情有关系),希望诗集能有很多销路,能在社会发生影响力,其实所作所为都是小名小利。诗人不是大企业家,不能赚钱,也不是政客。政客脸皮厚可以乱说话,诗人不能如此。而这就影响了诗的正常发展。”

  他认为周梦蝶拒绝商业行为,总能保持高洁的诗品,值得后人学习。周梦蝶写的《孤独国》很有意味,深具启发性,并不是把自己拘泥在小范围内,精神层面很广,因此许多人认为周梦蝶的诗作能成为一种典范。

  郑愁予1967年离开台湾,11年后才再次踏上台湾,与周梦蝶摆书摊的日子交集不多,但郑愁予写武昌街时都有周梦蝶的影子。他推崇周梦蝶,因为周梦蝶始终都和政治没有关联。

  郑愁予在《武昌街东坡》中写道:那将是一个预言的故事/青藤缠身,紫露封唇/年年拍打两眉的花粉/而对岸,梦蝶仍坐在高峰上/明星仍然闪光/脚下一拨拨金黄的天鹅就越游越小了

  一旦坠入小名小利的陷阱,所写的就成了商场诗的语言,而不再是文学,因此诗人要保持至高的诗格,不要去伤害诗,这都是郑愁予对当下的批判与警语。

  他说,纵观华夏民族的诗,从祭神的歌谣,到唐诗宋词,到现代诗,什么形式都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诗所表达的精神。“我们读诗的时候,常常得到这种哲学性的启发,常常把诗的句子当成座右铭等等,因为有了这个内涵,诗便会一直传下去,不会被流行音乐、小说,甚至于电影什么打倒。要真正了解自己的文化,才能够保持这个精神在诗的内涵里面,这是很要紧的事情。”

三、
  郑愁予本名郑文韬,他深受中国古典诗词的影响,其笔名“愁予”便出自楚辞《九歌》:“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以及辛弃疾《菩萨蛮》:“江晚正愁余,山间闻鹧鸪”。

  音乐性是构成郑愁予诗的重要元素,此外读者也总能从诗中感染到中国传统诗词中儒家济世、忧国忧民的情怀。

  郑愁予认为诗是儒家的产物。

  “有人说诗是道家的,那不对。老子和庄子,他们不提诗,他们提诗就好像走远道绕远路了,他们要直接了解宇宙了解人生,不要经过这么多的,即后来人说的‘诗教’。所以说诗还是儒家思想的产品。孔子谈仁,孟子取义,这个精神,其实是诗的内涵,从尧舜时代向来就在里面了,是一种很深层的关怀,人与人之间的,所谓的侠义精神。”

  15岁开始写诗,如今郑愁予已81岁,他从大陆迁往台湾,再从台湾到美国,最后又回到金门,频繁往返岛与大陆。

  从《错误》到《烟火是战火的女儿》,郑愁予的创作内容也随着他的生活、阅历在改变,而近年的诗作更显厚重。

  如今当他检视自己作品时,他说,自己已从早年的“游世”,到现在的“济世”,从“艺术”回到了“人术”。

四、
  郑愁予至今写诗不辍,他说,目前打算依自己的精神和体力来整理作品。“我的作品内容风格差别很大,完全是内容决定形式。当我在书斋中沉思时写的诗是简短的,用精致的短句,很安静的节奏。或到很多不同的地方去,散诗记游。我也很关心社会,涉入这个层面的尝试。也有很多诗是赠给朋友的。我想这是中国传统诗中最重要的题型,看李白的作品就知道。这些诗就像我们现在的手机简讯一样,互相传达自己的感情和理性,这是人类最基本的状态,互相能够沟通,用艺术性使之持久。我也写了许多相当长的诗。我想分门别类出成集子,用现代的方法,毕竟现在出版比较容易。”

  他说,以往出版诗集都是洪范书局一手包办,他们会把他刊登在报章诗刊上的诗,用剪报先编好,再通知他“量够了,可以出版了”。

  访谈间他特别提起他写于1966年的《衣钵》。这首诗是他为孙中山诞辰100周年而写,意图摆脱当时口号式的政治宣言,检视民族与文化传承的问题。他把中华民国建国初期许多仁人志士的故事浓缩为意象写进诗里。“清末民初的时候,总是有人留下绝命的诗。在监狱墙壁上,有很多真正的诗。这种情怀,为他人牺牲自己的精神,就是仁念。我认为《衣钵》是用诗说仁,把仁的精神表达出来了,就是牺牲自己,泽被众生。”

  而当谈到“义”,郑愁予则提起他去年为追念纪弦所写的一首诗。他说,这是他为好朋友所尽的义。 

五、
  访谈过程中,郑愁予多次谈到了纪弦。

  纪弦是台湾诗坛旗帜性诗人,去年7月逝世,享寿101岁。

  去年10月1日,台湾《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刊登了郑愁予追悼纪弦的长诗《我穿花衫送你行,天国破晓了》,诗中追述了两人的情谊,也牵出一件往事:“我忍不住感慨,你使台湾现代汉诗足以自豪,至于/我收到一九七七“十大诗人选集”的邀请名单竟缺纪弦!/我怒不可抑提出究问抗议直觉这是妬客的苟且,/我立即退出名单留下空位促使编辑延纪弦入座,/我从此要终生瞒着你了,不自辩,也不许世人知晓,”

  《中国当代十大诗人选集》(源成文化图书社)的主编张默不久后投函《中国时报》回应,指编诗选时纪弦一直在名单中,反驳了郑愁予的观点。

  谈起此事,郑愁予激动地说,他曾收到最早的邀请函,10人名单中的确没有纪弦。他认为当年纪弦为现代诗提出六个信条,第一条“横的移植”,在上世纪60年代诗战以来,成为众人围剿的对象。“甚至于有谣传,横的移植是很危险的,因为马列主义就是横的移植。” 

  郑愁予也说,当年源成文化图书社同时出版十大诗人、十大散文家与十大小说家选集。“这个时候,我退出了,纪弦可以放进去了。然后他们想不到周梦蝶也退出不愿意参加。那么就变成九大诗人。他们就把羊令野从十大散文家里面拿出来,放到十大诗人里面去。十大是一个商业用语,不是一个真正的文学现象。”

  他认为当年剧烈诗战,以及台湾戒严社会的氛围下,纪弦受到很大的精神压力,进而发生了那样的事。正如纪弦自己在《四十的狂徒》中所说的:“我既贫穷,又无权势,/为什么这样地容不得我呢?”

  读到张默的回应,郑愁予说,本来此事只是澄清就好,现在成为了公案,大家都得把所有证据都公布出来才行。他表示会整理当年相关的书信来往,“我要把它弄清楚,因为别人会怀疑我的人格,我的诗品。”


载2014年5与人27日《联合早报·现在》

11 May 2014

【小生之言47】忧伤的母亲节


28岁的加西亚·马奎斯(Garcia Marquez)在哥伦比亚的《观察报》任职,那是1955年2月,一艘哥伦比亚军舰在加勒比海遇上风暴,八名水手意外抛入海里,其中一人紧抓木筏漂流了十天最后得救。

  马尔克斯契而不舍地跟进这起事件,前后与这位获救水手做了14次访谈,记录每个细节,写成连载的报道,获得读者热烈的回响。

  就在似乎什么都问完了的当儿,马尔克斯又让水手再次回忆坠海的细节,结果这位水手像是放弃了似的,给了一个令人始料未及的答案:原来没有所谓暴风雨,完全是因为军舰上装载了太多走私物品,那些货品放在甲板上没绑好,物品一滑,就把八个船员撞落茫茫大海。

  ——于是揭发了海军的丑行。

  这系列报道最后集结成《一个遇难者的故事》,杨照在《马奎斯与他的百年孤寂:活着是为了说故事》里复述了这个故事。

  没有绑好走私物的这个细节,让我想起最近韩国世越号船难悲剧。

  这艘超载近三倍的渡轮,4月16日不堪重负在韩国珍岛岸外翻覆沉没,船上当时载着476名乘客,其中有325名就读同一所高中的学生。救援部队最终只救出179人,蛙人救援队至今仍在沉入海底的船身内寻找失踪者的下落,那些在岸边等待奇迹的家属,承受着巨大的伤痛仍在祈祷着,教人不忍卒睹。

  岁月号出事时载重3608吨货物,比它所能承载的987吨,超过了近三倍。一名曾在穿上工作的船员透露,在船上若要捆绑集装箱需要12条捆绑带,每条8000万韩元(约10万新元),许多公司为省钱,仅用一般的绳子捆绑,罔顾安全。

  这似乎与马尔克斯发现的哥伦比亚海军丑闻如出一辙。

  岁月号悲剧令世人唏嘘不已,首先是不负责任的贪生的船长与船员急忙脱去制服钻入第一趟救生艇逃生;然后是官方救援的迟钝不利;接着又揭露了运输行业长久以来的弊病:超载、缺乏正式船员、船只年久失修、营业者唯利是图……

  舆论压力下,韩国总理郑烘原辞职,总统朴槿惠也多次公开向受难者及其家属道歉,媒体全程追击,娱乐节目停播,韩国陷入无尽伤恸。

  岁月号悲剧的不可挽救,在于一层又一层厚不可破的人祸积弊,而今痛定思痛,却挽救不了那些逝去的生命。

  这是一个异常忧伤的母亲节,毕竟这么多芳华正茂的少年们在船难中先父母而去。   
  我想起中国杭州一位客车司机吴斌。

  2012年5月29日,吴斌载着一车乘客,由江苏锡宜高速公路从无锡返回杭州,途中一金属块不知从何处高速砸向客车,穿透挡风玻璃射穿吴斌的身体。重伤之下,他依然拨开信号灯坚持着控制客车缓缓停下,还忍着剧痛站起来疏散受惊的乘客。

  吴斌被送入医院后因伤势过重而亡,年仅48岁。

  整个过程被车内闭路电视拍下,视频在各大媒体与网上流传,观者无不震动。人们最后尊称他为“最美司机”。

  吴斌的舍己为人,与岁月号船长的贪生自保,像是人性的两个极端。

  如果说人性的光辉能够救人,那么,人性的弱点就也能够杀人。
  

6 May 2014

【牛油书评】再读一首周梦蝶



一、

他已经瘦成
线香

雨丝
柳条
芦苇杆
瘦成冬日
一只甲虫坚持的
触角

(陈育虹《印象:梦蝶先生卧病初愈》)


传奇的周梦蝶很瘦,所有有他的照片里,他都是如此细瘦,乃至于几年前他大病初愈时更加消瘦了,在诗人陈育虹的眼里,几乎瘦成一缕轻烟。

94岁的周梦蝶在刚过去的五一劳动节下午在台北慈济医院病逝,留下不朽的诗作,传奇的人生。

仿佛生命真如庄周梦蝶,大梦一场,不知是我梦蝶还是蝶梦我,或许诗人只是化蝶而去了,回到梦的彼岸。

瘦小的周梦蝶28岁时参加国民党青年军补充部队,从武昌流转到上海,最后1948年登陆台湾基隆,直到1955年才退伍,结束七年的军旅生涯。周梦蝶晚年回忆这段日子时说:“譬如说有人问我,周先生你为什么去当兵?你弱不禁风,哪里是个当兵的材料啊?我说,我也想不到啊,但是这个大时代啊,一阵狂风啊,把我吹到军营来。但是有时候痛定思痛,任何一个情况发生都有因有果啊。”

他是那个恒河般大时代里的一颗沙,被历史的浪潮卷到台湾,从一个军人到一个诗人,一生清苦,人如其诗,诗如其人:“真难以置信当初是怎样走过来的/不敢回顾,甚至/不敢笑也不敢哭——/生怕自己会成为江河,成为/风雨夜无可奈何的抚今追昔”(《走总有到的时候》,收录在《有一种鸟或人》,印刻文学,页107)——恍惚间,已谱写一则神话。


二、

1959年4月1日,是孤独国的独立纪念日。

周梦蝶是孤独国的国父。

那一年,他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诗集《孤独国》,那本奠定他诗坛地位的诗集。那一年那一天,他也获得了营业许可证,在台北武昌街骑楼底下摆书摊,自此成为台北最美丽的文化地标,成为后辈文人渴慕的文化圣地:仿佛传说中有一个清瘦贫苦的诗人,在忙碌而事故的城市里,逆流活在,一个形而上的世界里,遁世而孤独。

2011年台湾文学纪录片系列“他们在岛屿写作”之《化城再来人》里,周梦蝶说:“你以为我坐拥书城,错了。老实你,我只有一个高三尺七寸,宽二尺五寸的书架子,在本市本街一段五号的走廊下,只有四个榻榻米那么大的一块领土,架子上的书,我刚才一本一本地数了两遍,也只有四百二十一本而已。还不说其中,至少有一半,是重复的。反正,我祈求于生活的不多,只要每天能净赚新台币三十元,就可以Pass。”

诗人为自己70岁寿辰而写的《花,总得开一次》附注里忆起这段往事说:“我在武昌街明星咖啡屋门口卖书二十一年——四十八年四月一日起,六十九年四月一日止——以愚人始,愚人终,终始皆愚:可谓信而美,善且巧矣!”(收录在《约会》,九歌出版,页143)

1980年,周梦蝶患严重胃病,动手术切割四分之三胃,也结束了他21年的摆摊生活,4月1日也正是那美丽城市隐者风景线的终止之日。

周梦蝶是台湾重要诗人,是蓝星诗社成员。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他出版《孤独国》与《还魂草》后名声大噪,他虽写诗不辍,却经久没有出版诗集,直到晚年才一口气出版了《十三朵白菊花》、《约会》,以及90岁时印刻文学配合他新诗集《有一种鸟或人》面世而出版的《周梦蝶诗文集》。

《孤独国》与《还魂草》带着一股狷狂之气,想象奔奇浪漫,有李白李贺仙鬼的傲狂与谜魅。《孤独国》如是宣称,仿佛让人们看见楚辞里屈原用诡奇文字创造出来的天地:

这里没有嬲骚的市声
只有时间嚼着时间的反刍的微响
这里没有眼镜蛇、猫头鹰与人面兽
只有曼陀罗花、橄榄树和玉蝴蝶
这里没有文字、经纬、千手千眼佛
触处是一团浑浑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
这里白昼幽闇窈窕如夜
夜比白昼更绮丽、丰实、光灿
而这里的寒冷如酒,封藏着诗和美
甚至虚空也懂手谈,邀来满天忘言的繁星……

但作为诗人,周梦蝶诗作更为人道者,是诗中深刻的禅意。他谈劫难、如来、今生与来世。周梦蝶中年接触佛法,皈依佛门,终生研习,听高僧讲经,并与哲学大师南怀瑾交友交流佛理。加上他一生清贫度日,孑然一身,故有诗坛苦行僧之称。

《八行》
谁画的秋池
谁画的?这秋池上的荒烟
荒烟上的枯荷
枯荷上的冷雨:
绝似谁的一弦一柱
在坐立都不知如何是好的今夜
自无量劫前,一挥手
已惊痛到白发
(《约会》,页96)

无尽留白的淡淡水墨画,让人想起李商隐“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之感慨,但周梦蝶一个“惊”字,仿佛棒喝,让人再三咀嚼荒烟弥漫的画面里,那悠远的诗意。

1921年出生在中国河南省淅川县,原名周起述的周梦蝶自小读私塾,学习传统文学。工于文言,因此进入到白话现代诗的创作,他的诗作依然典雅脱俗,交融古今文辞意境之美。

他一生追求诗的至高境界,每当心中有了诗题,便一次次尝试,这个过程有时迂回漫长,非常痛苦。他曾说,有时有了好题材,衡量自己不够分量去写,又舍不得放下,于是存寄心中许多年,几十年后再完成,如《好雪!片片不落别处》这样的作品。“总之这种事,不是人干的。”

这首写给一座桥墩的《约会》或正象征着周梦蝶与诗的关系:“约会的地点/到达/总是迟他一步——/以话尾为话头/或此答或彼答或一时答/转到会心不远处/竟浩然忘却眼前这一切/是租来的:/一粒松子粗于十滴枫血!/高山流水欲闻此生能得几回?/明日/我将重来;明日/不及待的明日/我将拈着话头拈着我的未磨圆的诗句/重来。且飙愿:至少至少也要先他一步/到达/约会的地点”。(《约会》,页94)

读周梦蝶的诗,有时会没有办法呼吸,但他的诗也不尽然全是如此孤寂沉重,比如《九宫鸟的早晨》这样因日常所见而有感之作,没有太多生命之沉,洋溢着晨早第一抹日出那样温柔与和煦:“在离女孩右肩不远的/那边。鸡冠花与日日春的掩映下/空着的藤椅上/一只小花猫正匆忙/而兴会淋漓的/在洗脸/于是,世界就全在这里了”(《十三朵白菊花》,洪范书店,页99)

而今诗人化蝶仙逝,他把一生献给诗,读他的诗,好似一遍遍讯唤诗魂的复返。

纪念一位诗人,让我们一遍一遍读他的诗。

24 April 2014

噩梦剧场

题记:
Moyes被老爵爷钦点成为接班人时,许多人都嫌他不够资格,虽然他在Everton十年总能维持中上游球队的成绩,但在老爵爷光芒万丈的生涯之下,Moyes是个一无所有的毛孩。如果他能够自信爆炸,做一些疯狂的事,或许结局不会这么悲哀,可是他本就是个勤恳而保守的人,他的排阵总让人看到一种居安思危的心理,很可惜,往往导致更无法预期的败落。
一系列糟糕成绩仿佛让我一下子体验了1998年成为曼联球迷以来见证过曼联的惨痛之总和。我记起当年Henry背对着龙门,触球,转身凌空抽射,皮球直飞龙门右上死角,他的同乡Barthez身子抖动了一下,瞬间禁脔似的,眼巴巴地看着龙门失守。那样的激战,那样的天才式对抗,即便是输掉一场比赛,都是尊严的。但这个赛季,总是输得抱头鼠窜,像是千年修行毁于一旦,见光就死。
In Moyes We Trust,这惨痛的口号,像是一场失败的革命,或许根本就算不上革命。在联赛仅剩四场的节骨眼上,把Moyes解雇了,却令人感到荒唐,怎么一直强忍,予以支持与机会,怎么到最后已无关紧要的时刻才下这个决定?对曼联管理层而言,无非一次莫大的嘲讽。
许多的牢骚和悲愤,促成这系列的文章。如果可以,希望这个专栏,与Moyes一起,随风而去。



【噩梦剧场】06.01.14
足总杯第三圈:Swansea 2-1 ManU

曼联本赛季的表现,让我学会谦卑。
如果说十人应战是最后关头失球落败的藉口,那么倒不如说,80分钟内无法解决Swansea便已注定失败。
现在的曼联底气不足,阵容的张合、攻守的转换都显得太过迟钝。长时间控球,其实只是漫无目的的兜转,暴露严重的创意匮乏,范围仅限中后场和边路,而中央防御能力几乎瘫痪。
香川真司并没有把握难得的首发机会,从左路转中路策应的模式,导致他不知所措,尤其疲于边线防守策应,他也一如往常,在自家门前解围时作出多余动作,危险地将球送到对方脚下。
说白了,他本就不应该出现在防守的位置。
没有创意的曼联只能走回老路,边线突围,然后传中,偶尔一次命中,就谢天谢地,完全符合小豌豆进球后的庆祝仪式。但这个几率被ValenciaButtner的粗糙传球技术严重拖垮。
这个时候人们就会开始怀念Scholes,本场球赛,基本没有半次cross court远传,长传冲吊的英式传统完全变了味。
过于单调的进攻策略让曼联从王座堕入泥沼,而曾经令人引以为傲的防守,现在就像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会穿上窄裙的粗鲁汉,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忘情地摊开双脚,大腿内侧风光一览无遗,已经不是漏洞百出可以形容了。
可怜的Lindegaard难得露面,就要背负两度失守的责任。
梦剧场已经成为他人造梦的所在,亦是曼联自己的噩梦制造所。
有人说不能怪Moyes,他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只能说,我已经不想再谈这个家伙了。

【噩梦剧场】12.01.14
联赛:ManU 2-0 Swansea

香川真司终于在下半场转到中路,第一次真正担任10号位,果然整个就生龙活虎起来,两个进球都和他有关,也差点助攻Smalling,只是被后者的后卫本色空门大脚解围掉了,香川也自己差点在快攻中进球,最可笑的是,Moyes竟然在联赛战至21场的时候才发现香川的位置,事实上曼联球迷们还有球评们其实早在联赛第三场就开始呼吁了,果然Rooney应该花更多时间养伤才是。
说到底还是Januzaj的表现抢眼,两个进球都是他的传中,上半场他踢10号位,事实证明他还是在边线比较有威胁,速度快,独狼,是曼联边锋一脉相传的基因,10号位还得留给香川这样灵巧的角色,只是在英超里,香川的身体对抗显得太薄,弱不禁风的林黛玉模样,只有继续悲情。
经过三连败的教训,Moyes第一次认清控球不一定能赢球的道理,昨天主场,Swansea几乎拥有六成以上的控球率,结果是曼联在几次反击中获胜,这样的战果其实令人担忧,似乎说明了Moyes的子弟兵没有办法像老爵爷时代那样尽情地打阵地战,老弱的防守能力其实并不容许现在的曼联成为防守反击的球队,球员已经失去来回奔袭的野马脾性。
好消息是,Welbeck抓紧机会给Van Persie施压,他的身体条件很好。他是成为英格兰的下一个Andy Cole还是Hesky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FletcherCarrick也终于可以打满全场,可以不必再看见Cleverley疲于奔命的痛苦表情了。

【噩梦剧场】20.01.14
联赛:Chelsea 3-1 ManU

穆帅赛后给予的同情更像是把剜心的刀,曼联竟然已经到了被敌人怜悯的境地。
Moyes对阵强队的糟糕战绩,甚至比当年的红军还不如,那时候的红军整体排名不佳,但对阵强队总能咬伤对方,只不过经常莫名其妙输给中下游球队,得了一个“神经刀”之名,反观现在的曼联,是名副其实的中游球队了,没有激情,没有纪律,没有自信,没有成绩,什么都没有了,连球衣都要减价大促销。
这场球开局很妙,曼联像个早泄的白领男人,急忙忙脱光了,很猛地采取攻势,但很快就泻了底气,也没能力再来第二炮。
Moyes始终迷信Ashley Young,除了开场那几次冲击,Young基本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中。这场比赛证明,他受伤前的良好状态可能是一种回光返照的挣扎,他在曼联的生涯恐怕该与Moyes一起尽早结束,这样的孽缘很让人遗憾终生。
有人说Moyes很可怜,毕竟两大球星都因伤缺阵,可是当年慕尼黑坠机惨案,曼联整个球队几乎罹难,不也打进了足总杯决赛?曼联不需要怜悯。Moyes的可怜恐怕是因为他至多只是一个师的指挥,但还没当三军总司令的资格。RVP对他的力挺,恐怕也是另一种嘲讽,因为Moyes至今还是搞不定队里的球员,季前的苦苦巴结,现在却又得不到VidicEvraFerdinand等元老的信任。他到任第一件事竟是解散了老爵爷的训练班子,于是传出RVP不满训练模式的事,更有报道直指RVP久伤不愈可能是训练方式的问题。香川有一次没有进入大名单,Moyes竟然说香川因为吃太饱而生病了。实在荒谬。
这是世界杯年,每个球员都在争取代表国家,曾经的神童Zaha甚至在转会曼联前凭甲组球队球员的身份破例进入国家队大名单,可是目前Moyes只让他两次替补上阵,这种扼杀球员天才的方式,不是太可惜了吗?
18岁天才少年Januzaj的横空出世让Moyes看到希望,简直把他当成观音菩萨给孙悟空的救命毫毛,可惜Moyes并不是孙悟空,孙悟空神通广大,救命毫毛让他如虎添翼,这就是为什么菩萨给了悟空而没给猪八戒或唐僧救命毫毛,因为很可能八戒和唐僧没来得及抓毛就先被妖怪给吃掉了。
这场对阵切尔西让Januzaj担任10号位置恐怕是操之过急,上一战打Swansea已经实验过,效果奇差,Januzaj的天才在于他的独狼性格和技术含量,但他的视野还不够开阔。临危换上小豌豆,Jauzaj回到擅长的左路,Welbeck退到10号位,效果更好一些,毕竟Welbeck的身体抗衡能力更强,于是进了一个安慰球。
从切尔西的角度,WillianHazard双剑合璧几乎要把曼联的后防镂空了,加上不老豹子Eto神奇的高效表现,曼联几乎是被完爆。这两位年轻球员都是曼联曾经招揽不果的天才,现在成为敌人的利器。上次曼联被完爆是对上当时宇宙最强队巴塞罗那的时候,那场决赛,曼联连球都没办法碰一下,真是耻辱。这次呢,惨败给问题也不少的切尔西,只能是无话可说了。

【噩梦剧场】29.01.14
联赛:ManU 2-0 Cardiff City

这场差强人意的胜利,辩证出Moyes的下一轮危机,到底谁才是球队的10号位绝对主力?他的战术未来将围绕谁来建立?
MoyesAshley Young的绝对信任终于得到了回报,而他处心积虑想剔除的Evra却是越战越勇,两个人在左路的配合成为主要的进攻战略。说实在Young的表现并不突出,但两个进球都和他有关,值得庆幸的是,他仿佛已经改掉假摔的陋习,挽回一点声誉。
Mata果然物超所值,天兵空降第一场就首发在10号位子取代Rooney,这次冬季转会让人们了解,Mata与养伤的爆炸头之间,的确相差了1000万英镑的实力差距。
或许我对亚洲人有所偏好,Mata在场上表现出的球风,与香川真司非常相似,不时回到自己中场腹地控制,运球不多,强调one touch和无球跑动,但无论传射都比较软。香川则有信任问题,他的积极跑动永远得不到曼联主将的回报,大家都不爱把球给他,当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没人知道,只能用分手情侣惯用的官方答案:可能是性格不合吧。
Mata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毋庸多言,马上就占据了最好的战术位置,反观香川,则在一系列的边线攻防变换中消磨了天才的嗅觉,以至于现在人们建议曼联趁着日本人还有亚洲市场的价值,尽快转售套现。
问题来了。这场球,Moyes前后派了三个10号上场。Mata踢了80分钟,表现可圈可点,Moyes特地让他提早下场接受球迷的礼赞,这是梦剧场的最高荣耀了。70分钟上阵的Rooney,还有替换MataJanuzaj,使曼联成为无锋阵型,虽说无锋,但RooneyJanuzaj两人当仁不让地积极表现,制造了更多威胁性进攻。
RVP的复出让曼联重拾进攻信心,他和Welbeck本质上的不同,在于他能够专注于单前锋的任务,不随便回返中场持球,因为他相信有人会替他策划,而Welbeck仗着年轻和卓越的身体条件,单打独斗的个性鞭策他满场飞奔,致使前场总是无锋状态,进球效率自然就低了。当年的van Nistelrooy,出了名的龙门前射脚,效率高,就是因为他懂得怎么向敌人最后防线施压。远离龙门,就是降低进球机率。
回到之前的问题。接下来的10号是MataRooney还是JanuzajMataChelsea也踢边路,Moyes或许在接下来的日子可以尝试,但他的性格就像香川,不是Valencia那种一个劲冲刺侧翼底线的类型,他的力量也不足,不符合曼联传统的边锋类型,是否能适应也还说不定。Moyes总也不可能让三人全上,那样的话就不必防守了。
但曼联现在仍像一个尾椎长了骨刺的中年男人,回转防守的时候总是带着某种电亟般的刺痛,老吉斯的首发让人意外,配合的竟然是Phil JonesJonesSmalling恐怕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个中卫了,老是换位置。值得一提的是,Giggs在场上的眼界还是不同凡响,只有他在的时候,才有cross court远吊边线的经典英式/曼式打法,恐怕这项绝技快要失传了。
不过总算是交出了成绩,只是现在还看不惯Mata穿红衣。

【噩梦剧场】03.02.14
联赛:Stoke City 2-1 ManU

既然Moyes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好总是怪他。
他们说当年费爵爷还没当爵爷之前,1986年接手曼联,直到1990年才第一次得到冠军(足总杯),1992/93赛季才终于拿下联赛,靠着国王和黄金一代的崛起,建立王朝霸业。于是乎:当年爵爷花了不少时间,不如也给爵爷的同乡后辈多一次机会,给他几年时间重整旗鼓吧。
的确,我们不能苛责Moyes,因为他的确不是摩帅,他没办法一个赛季就让Chelsea捧杯,没资本挥霍也是个大问题,格雷泽家族接手曼联后,引援都非常节俭,费爵爷像个持家有道的主妇,把冰箱里有的,弄出一顿顿好菜,没能弄佛跳墙,也交出盆菜来,乡土味重些,却依然精彩。
Moyes却好像是个西餐师傅走进中餐馆当大厨,顿时慌了分寸,每天都在试验各种材料的配搭,他简直连老抽、生抽、黑醋都搞不清楚了,总是加错调味酱。自己调不出好酱料,只好趁转会市场买来味精,果然一试见效,于是乎味精上瘾了,却忘记配不出独门调味料的厨子,永远只是庸厨,配不上“师”字,走不长远。懂得韩国料理的人就知道,地道的韩食餐馆,一定有他们自己酿的大酱,那是所有菜肴的精华,不能假手于人。
                有人说Moyes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么,费爵爷岂不是灶神,能凭空煮饭?
如今输给联赛榜末一端的Stoke,让小球会创造战胜曼联的历史纪录,最可怕的是,人们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氛围了,所谓“趁你病要你命”,各个球会排队等着拿曼联祭旗叻。
如果说,现在要找出病因,就得弄清,到底是材料出了问题,还是厨师出了问题。

【噩梦剧场】10.02.14
联赛:ManU 2-2 Fulham

Moyes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差,所谓夜长梦多,尤其在现世的梦剧场里,五分钟的加时,真的梦多,而且大方得很,都把美梦送给了客人。
78分钟连续进了两个球,曼联简直就是个大宅男睡梦中突然连续两次梦遗,有点疼,却十分美妙,一下子软了,没能再补一枪,以为胜券在握,但现实总是残酷。
队长Vidic表示不会续约,这么巧两次失球他都显得笨拙,坐镇中央,却让曼联后防活像个开裆裤。
也不好去责怪谁,大家好像都已经尽了力的感觉,连球迷都已经尽了力,不知道Moyes还会不会再说:我已经不知道能怎么赢球了。

【噩梦剧场】26.02.14
欧冠杯16强:Olympiakos 2-0 ManU

半夜不睡觉,睁着眼做了一场噩梦。隐约听见有声音说:在第91分钟,曼联第一次进行了中路短传进攻。第一次?前面90分钟都在干嘛?

【噩梦剧场】26.02.14
欧冠杯16强:Olympiakos 2-0 ManU

丢了叉断了角,失去魔性的恶魔来到奥林匹斯山,还没过山门就被诸神的锋芒打得鼻青脸肿。
有人说Moyes的排阵根本不是来赢球的,CarrickCleverley的组合就说明了一切,没有Mata、爆炸头和Januzaj,曼联中场再次陷入空虚,首尾无法相连。
这个尾椎长骨刺的恶魔,病情越来越严重,已经不是按摩针灸可以解决了。
曼联上半场控球率将近六成,却没有一次射门命中目标,这些控球主要发生在后卫与后卫之间,而中场兵家必争之地却没有红魔人员活跃,完全被奥林匹斯诸神封死。
我们可以看到De Gea传球给VidicVidic传给FerdinandFerdinand传给SmallingSmalling跑跑两下,传给面前的ValenciaValencia向底线冲刺,然后丢球,对方反击,好不容易防下来,我们又看到De Gea把球丢给VidicVidic传给CarrickCarrick传给EvraEvra跑跑两下,传给面前的YoungYoung向底线冲刺,然后丢球,对方反击……如此反复,像一首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牧歌,旋律复沓,只是换了歌词,做了不同的声量处理,接着便嘎然结束。
RvP全场失魂落魄,几乎没有什么触球。刚获天价续约的Rooney依然没有与RvP合作的欲望,唯我独尊地回撤持球,却始终找不到给球的方向,所以,依然传到两侧边线,但自从上次创下传中次数记录后,曼联边锋似乎节约了传中数量,但质量却没有实质提升,以至于RvP无所适从,比赛进入尾声好不容易一对一面对龙门,却愤怒地射向观众,完全没有了球感。
Moyes罕见地让香川和Welbeck替补上场,以至于场上有RvPRooneyWelbeck和香川四个前场球员,结果他们之中没有一人愿意走到禁区里。直到第91分钟,香川右路短传Rooney作二过一配合,香川切入禁区,陡斜传球给无人盯防的Evra,后者一个箭步,传中,虽然没有命中,但却是曼联全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火花的配合。
说真的,Olympiakos的表现也一般,红魔诸将像是在比烂一样,终于烂到了底,唯独可怜了De Gea
欧冠杯,Moyes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看来很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噩梦剧场】20.03.14
欧冠杯16强:ManU 3-0 Olympiakos

没能像少年时代夜里爬起来看球赛,但30的笔数像被命运操纵一样,怎么就能这样容易逆转进入下一圈呢?简短的精彩回放,显示恶魔攻势甚笃,终有复魔的迹象,而De Gea继续神奇地拼命保卫一季以来脆弱的最后防线。最后发现,使这场球活起来的不是戴帽的RvP,而是四十岁的老Giggs,真所谓老骥伏枥,但可悲的是,队里那些不到三十岁的中场们,永远只看见足球,而没有一个能像Giggs那样看见一场球赛。未来依旧堪虞。

【噩梦剧场】23.03.14
联赛:West Ham United 0-2 ManU

4231,多么有意思的排阵,两翼收窄,箭头般直捣黄龙,Mata、香川、YoungRooney四个人在前场,频密地短传渗透,加上久病回归的Flectcher和渐渐有所起色的爆炸头,莫氏马蹄铁终于卸下来,野马终于可以自由奔跑了。
这是一个很柔的前场组合,速度不快,但人员得以不断跑动拉扯对方的防线,像一条变形虫,慢慢蠕动进入对手最狭小的空隙。Mata和香川的表现,比以前RafaelFabio还在时,更像双胞胎,一起出现中场活动,许多跑位和球路都很默契,所以效果加倍。
Rooney的半场抽射,令人想起Beckham当年惊世吊射,正巧他抱着孩子在场边观赛,甜蜜的记忆让这场球赛变成恶魔复苏的试练场。

【噩梦剧场】26.03.14
联赛:ManU 0-3 Manchester City

Moyes的如意算盘总打不响,摆出三个防守中场,想牵制对手,结果45秒就被人家中间突破了。下半场撤下一个Cleverley换上香川,想取回控制加强进攻,不一会儿又被一个无人盯防的角球干了一次。最后换掉爆炸头,用Valencia冲击右翼,效果粗糙,结果一次反击,捉襟见肘,比分改写为三个光蛋。
用篮球术语来说,每个位置都是mismatchYayaKompany阻断了所有中路组织,红魔诸将没有余地传球。四个后卫被SilvaNavasDzekoNasri完爆,再多防守中场也于事无补,就像漏洞的水壶,贴多少贴纸也都是白忙一场。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不似那天对战红军的自暴自弃,刚才的表现总还算得上顽强,让我想起岳飞传里的汤怀,武艺不足却仍独踹金营,最后陷入重围只好自刎谢苍天。每次读到这段我都热泪盈眶,曼联就差了那壮士断腕的血性。
还是实力的差距。曼市纪律严明,每一次反击都几乎要了曼联的老命。Rooney可能是上一场英勇表现后变得自我膨胀,过分持球和失去准头的传球让本以聊无生气的曼联前场徒增伤悲。MataYaya的逼防下失去了创意,一次次尴尬地回传,Welbeck也显得焦躁不安,Rafael的不稳定传中技术,今天原形毕露,全队大概没人表现可以拿6分的吧。
欧冠对拜仁,恐怕是要靠奇迹了。

【噩梦剧场】02.04.14
欧冠杯8强:ManU 1-1 Bayern Munich

Welbeck可能觉得自己是国王Cantona,如果他再错失如此良机,其实可以直接送他去Cardiff,给Solskjaer调教一下什么叫把握。

【噩梦剧场】06.04.14
联赛:Newcastle United 0-4 ManU

Moyes笑得很开心。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队伍竟然有如此能力,仿佛RvPRooney是两堵高墙,把其他球员都遮蔽在他们身后的巨大身影下,Moyes从来都无从窥视。
Mata和香川同时在中场策动,仿佛神魔之塔两个队长技能叠加之效,所谓的穿针引线,他们即是针也是线,戮穿对方粗糙的胄甲。
JanuzajMoyes的关系几月前还是甜如蜜,一度被视作堕落曼联之救星,却不知为何总无法在近期获得首发机会,永远地输给Young,莫耶最偏爱的锋将。Young因伤下场让Januzaj挣脱板凳的牢笼,人们见到一个风一般的少年在绿茵上飞舞,虽然有时候血气上涌一股脑就只想着进球,但在Mata和香川之间,他们形成微妙的三角关系。加上神勇的小豌豆,仿佛在向莫耶和管理层叫嚣,这个球队并不只属于RooneyRvP
最后久违的Nani替补上场,一字排开形成技术型中场结构,而Fletcher尽管备受病魔折磨,却总能表现出比爆炸头更大的坚韧意志与防守智慧,不知疲的跑动也弥补了爆炸头缓慢的转身。
一场仿佛爵爷时代的胜利,似乎也让Moyes更了解这群在他门下训练将近一年的球员,接下来作客拜仁,是要继续保守还是放开来对攻,这就是保守派Moyes要做出的抉择了。

【噩梦剧场】10.04.14
欧冠杯8强:Bayern Munich 3-1 ManU

面对瓜帅的宇宙队,Moyes的子弟兵展现出相当的纪律,直到下半场打开两翼,意外率先进球后,防守出现漏洞,17分钟内被连轰三球,才残酷地结束所有希望。
选择受伤的Rooney让他打满90分钟,或许有点太大负担,几次射门机会他几乎不敢出脚,传出的质量也下降,是全队表现最失常的一个。
香川突然间成为超人,上半场稳守左路直击Robben,防守非常到位,竟也没有被对方速度甩开,进攻转换时,香川进入中场组织,忽左忽右,几次威胁性传球和狡兔般的跑位,都展现出Dortmund时代的明星中场气质。
Valencia不知疲的奔跑,造就了第一个进球,Evra久违七年的欧冠进球,将是值得一次次回放的精彩进球,或也将纪念他曼联生涯的尾声。
整个后防线都非常严谨,不过在下半场几次前场角球机会下攻守轮换致使防线松动,回防不及,Vidic展现了他依然如磐石般的稳定,Smalling的复出也让曼联防线有了新的选择。CarrickFletcher的组合也明显比爆炸头来得稳定,但也意味着下赛季无论如何都得强化这个位置,要有一个足以和Yaya Toure抗衡的角色。
这不似2011年对阵瓜帅巴塞宇宙队时那么绝望,只不过这种“以弱抗强”的赤壁精神并不是球迷想看到的,魔鬼必须苏醒,逼迫对手采取守势,要恢复的是那凌厉的气场。

【噩梦剧场】22.04.14
Moyes遭解雇

勉强是没有幸福的。
马奎斯说:贫穷是爱情的徒刑。Moyes与曼联短暂的恋情,换来的是这支球队最糟糕的景况,颓靡无力,完全悲情以致感受不到一丝甜蜜,除了老爵爷、管理层之前一次次的力挺,还以为能为他力挽狂澜,但近期像是感情变了调,球员们也按捺不住了。
上一场在Goodison Park,球员们仿佛编好了剧本,始终坚持着持球不射,难看地输给埃弗顿,让Moyes在曾经辉煌十载的老家经历最漫长粘浊的90分钟,成为他晋身一流球坛的梦魇。
有来有去,不都一直是这样吗?

再见Moyes